秦忘舒道:“哪里就算是恭维了,实不相瞒,仙子第一曲虽是手法生涩,但因胸中志向极高,那琴音颇有可观之处,到了这第二遍,或因信心不足,又只顾着看弦观指,反失了心中意向,可就真正露怯了。”
素衫女子低首想了一回,道:“这么说来,我第一次反倒比第二次好了,这真正岂有此理,我平生也不曾抚过琴,那有初次上手就有佳音的道理?我纵是愚笨,也知举一反三,怎地第二次反倒不如第一次?”
秦忘舒道:“仙子听我道来,若论抚琴之道,那手法技巧只是次要,若抚琴只为娱人娱已,那不过是丝弦响器,只能算是俗物罢了。此时自然要讲究手法技巧,越是花样百出,越能引得众人赞叹。若是借琴言志,方才算得上君子之器。若抚君子之器,此必要净手焚香,危冠深服,那琴声方能奏出雅音。”
素衫女子道:“这两者与我怕不相干。”
秦忘舒道:“仙子志向高洁,怎是‘君子’二字可足道的,唯圣唯贤,方可勉强论之。”
素衫女子微微一笑,道:“世间男子,偏爱哄人,我虽是强过世间君子,离圣贤之道,只怕差了不少。”
秦忘舒道:“那圣贤之志,不过是拯危济困,以令天下清平。以刚才那第一次琴声而论,仙子之志,却在明悟天地玄机,探究宇内大道,已然是超圣逾贤了。因此‘圣贤’二字,也只是勉强誉之罢了。”
素衫女子虽被秦忘舒说的天花乱坠,神情始终淡淡,真可谓毁誉加身,不改其志。秦忘舒平生所见女子,实无一人能超过此女的,因此那神情越加恭和。
素衫女子道:“你既知琴,何不也来抚上一曲,若果然高明,在下便拜你为师。”
秦忘舒道:“圣贤之音,高妙绝伦,怎是在下可比?妙音当前,谁敢复奏?唯因仙子弃了圣贤之道,反去学那奇技yín 巧,这才令在下深感不值。在下不才,愿抛砖引玉,或可引导仙子再抚妙音。”
说到这里,就将怀中尺八取了出来,这尺八自从得到,秦忘舒并无余暇抚弄,此刻若不是遇到素衫女子,也是想不起来。
当下将尺八竖在口边,先试其音,一口气缓缓输将进去,尺八呜呜有声,其音柔美空灵,令人胸中如被一洗。
秦忘舒这才尽心一奏,尺八音响荡天地,自有清风来合,细听那声音,渐觉遍体生寒,唯知天地之大,不知其身却在何处了。
素衫女子喃喃道:“这尺八之音似乎就是我刚才胡乱抚的曲子。只可惜虽见天地,不见自身。”
秦忘舒听了这话,恨不得立时翻身下拜,他吹这尺八,已是竭尽全力了,但因思及自身前途茫茫,方向难定,心中虽有志向,也不知何日何时才能实现。故而那尺八声中,虽知天地之大,自身之渺,却着实不知身在何处了。
素衫女子一语道破玄机,若非是超圣逾贤之辈,怎能如此?这让秦忘舒怎能不想甘心膜拜。
素衫女子听了一回,果然也伸手按向琴弦,再发圣贤之音,与秦忘舒尺八之声相合。
或因被秦忘舒的尺八之音引导,素衫女子也浑然忘却自家技艺不足,只想用琴音去补尺八音中的缺失之处。素衫女子的琴技固然是不值一提,但胸中高洁无暇,灵台绝无微尘,又存了慈悲之心助秦忘舒忘却烦忧,因而那琴音于高旷寂灭处,无处不显生机。
初时那尺八之音,唯见天地,不见自身,但因有琴声合来,渐渐地,秦忘舒已瞧其自身所在,奈何却是被困于愁云惨雾之中,四顾无路,上天入地无门。
正在那里黯然神伤,琴音渐转,似清风,若流水,就此顿开愁城,引秦忘舒一路向前。秦忘舒原是用这尺八引路,激发出素衫女子胸中妙音,此刻那女子的琴声终于渐入妙境,反过来引导秦忘舒冲破愁云惨雾。
秦忘舒本来心中黯然,却因渐渐瞧明前方道路,自然心生欢喜,本来是天地极大,自身极小,如今是只见自身,不见天地了。
正吹奏到忘情之时,忽觉一阵清风拂体而来,似有一道青气自天灵灌入,直达四肢百脉,这青气并无增玄之能,却将那体内魔息与凤火汇为一体,其后再引体内一道白气汇合,就此三气合一。遂有金光自内而外,发散而出。
秦忘舒知道这是莫大造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急忙趺坐于地,配合体内三气调息运玄,也不知过了多时,身体金光外溢之像方才止住了。
猛然睁开眼睛来,素衫女子已然不见了,却有金桥一座横跨溪流,那金桥所指之处,正是刚才草屋所在。但却哪里有什么草屋,只瞧见一座大殿拔地而起,气象万千,那大殿上有三个大字,熠熠生光,正是“承天宫”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