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凄凉一幕,就连毫无关系的傅楚都觉得伤感心碎。
萧瑟秋风中,皇后深吸口气擦干泪水,走到易宸暄身前蹲下,柔软细腻的手指拂去易宸暄额上灰尘,表情温和哀婉:“众皇子中他最疼的就是你,也许和荣太子无关,也许有关,谁知道呢?我只知道他对你倾注的关爱远胜儿,甚至连皇位都想要交给你,而你却负了他一番苦心。傻孩子,你的眼怎么就看不到他对你的溺爱?他为了你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去当质子,这还说明不了他对你的疼爱吗?暄儿,你怎么这么傻……”
呜咽的风声似是在替谁哭泣,易宸暄闭上眼,依稀又看见童年孤孤单单的自己,一个人,沉默着,比任何人都努力读书写字,就只为能得父皇一句夸奖。
而那个高大的男人总是看着他若有所思,吝啬地不肯赐予半句赞赏。
为什么,他明明做的最好,为什么父皇就是不肯抱抱他,不肯像对七弟一样亲密宠溺?那也是他的父皇啊,即便骨子里没有流淌那人的血脉,可他从没有为身世怨恨过,只想成为足以让父皇赶到骄傲的儿子!
只是这样而已……
“也许……从开始就是我错了……”视线渐渐模糊,不同于刀伤的另一种痛苦侵袭五脏六腑,身体里仿佛有无数只恶鬼猛兽在冲撞撕咬着。
易宸暄第一次了解到,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以及苏瑾琰对他的恨为什么如此之深。原想让这种痛作为自己一生与毒为伍的墓志铭,到头来却发觉自己根本承受不了,再怎么坚持,仍是会忍不住露出痛苦神色。
这场惊天动地的死亡,他早为自己安排好。
慢慢失去知觉的手向虚空中抓了几下,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直到落下时才有人接住那只手掌,送来陌生的温暖。
那一刻自己想要露出的笑容到底有没有露出,易宸暄无从证实,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眼努力搜索着追逐半生的身影,最终涣散。
“父……皇……”
几不可闻的呼唤散落风中,更多的话语,全都断在喉咙里。
感受到臂弯微沉,易宸刹那恍惚,怎么也不敢相信与他争了大半辈子的人就这么离去,怀揣的没有喜悦胜利之感,只有怅然若失与无法名之的沉重。
持续多年的皇位之争终于了结,而有些东西,这辈子再也无法结束。
长达一月之久的宫变敲响尾声,遥国百年来最为混乱的皇家恩怨画上句点,那之后,遥皇陷入昏迷一连数日不醒,幸而有皇后在身边精心伺候;太子易宸临时执掌朝政,行事果断、赏罚分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除安宁王派系残余势力,又重赏平乱有功的偶遂良、萧百善等人,在亲自谢过昭国红缨军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感谢乔家寨和许多江湖义士,短短几日便恢复了前朝后宫的安定,为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所称颂。
为打理力所能及的事帮易宸减轻负担,白绮歌在东宫暂住,期间意外地收到戚夫人的信,带着傅楚和战廷等人匆匆赶到宫外某处宅邸时,戚夫人已经服毒身亡,只留下身边哭嚎不止的婴儿和一只药瓶。
“世间极少有像戚夫人这样贞烈的女子,只可惜她跟错了人,一辈子白白虚度。”回去的路上听白绮歌简单介绍过戚夫人身世,傅楚感慨不已。
“戚夫人出身青楼,当年被地方官送给皇上时本想要自尽,是五皇子及时求情将她救下。那之后戚夫人就对五皇子死心塌地,就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没有半句抱怨。”战廷抱着小婴儿开心逗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难藏唏嘘,“那时候戚夫人来找太子妃应该是走投无路之举,还好这孩子总算生下来了,也不枉太子妃费尽心力帮她一回。”
白绮歌似是没听到战廷和傅楚的话,安静目光一直凝视在小婴儿身上,笑容恬淡温柔。
到死为止,易宸暄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降生,这也算是遗憾吧。摊开手看了看掌心药瓶,白绮歌笑容褪去,眉头蹙起:“戚夫人为了生下孩子实在付出太多。”
“嗯,这药九分是毒,虽然有催孕之功效,更多的可能是让服药之人中毒身亡。戚夫人做到如此地步需要很大勇气,这面说来,确实是可敬的。”傅楚不动声色看向白绮歌,语气故作平静,“白姐姐丢了它吧,看着就让人伤心。”
白绮歌笑笑,一挥手,洁白瓷瓶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落进小河之中,冒了两个气泡之后沉入河底。
这样就好了。
傅楚与战廷四目相对,双双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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