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和悦然说着闲话,把郭嬷嬷晾一边。
郭嬷嬷又气又急,待要发作,却无人理会她;待要走,看那婆子得赏钱,眼馋很,却是舍不得走,直把一张老脸憋通红。
悠然看眼里,心中暗笑,实不愿看她丑态,想着也是时候把这老货打发走了,扬声叫莫连,“拿个荷包过来。”
莫连会意,拿了一个金银丝绣芙蓉花荷包过来,悠然笑着打发郭嬷嬷走,“劳嬷嬷来看我,这个荷包嬷嬷拿去给小孙子顽吧。莫连,送嬷嬷出去。”
郭嬷嬷听悠然撵人口气脸上有些挂不住,却看到荷包精美华丽,已是眼前一亮,拿到手里只觉沉甸甸,心中大喜,乐无可无不可,“怎好让姑娘破费”。咧开了嘴笑着,由着莫连拉出去了。
悦然看着郭嬷嬷走了,叹了一口气。“五妹妹不知道,这是祖母亲信,我们等闲不敢得罪她。”
悠然不以为然,“怕什么,咱们是姑娘,是娇客。”
“只怕祖母心中,咱们不是娇客,是赔钱货。”悦然摇头。
“就算是赔钱货好了,也赔不了她。”悠然跟着摇头。
悦然“嗤”一声笑了出来。
悠然正色道“服侍长辈人,咱们要敬着些,原是没错。只是究竟主是主,仆是仆,大姐姐将来到了长兴侯府,也这样将就这些老仆不成?长兴侯府可是开国元勋,赫赫扬扬一百多年下来,世仆不计其数,有脸面也是不少,都这样由着他们性子,大姐姐岂不是会很辛苦?”
悦然心中感动,抓过悠然手握着,“傻孩子,做人哪有不辛苦?好妹妹,你这都是为了姐姐好,姐姐都知道。不是亲姐妹,也说不出这么掏心窝子话来。你放心,姐姐心里有数。”
悦然比悠然大七八岁,孟家没发生变故前,她是孟赉和钟氏抱膝头捧掌上,无忧无虑长大,后来家里添了姨娘,添了庶妹,也对碍着她什么,她还是孟家千娇万宠大小姐。等到孟老太太从泰安老家入驻京城,带来了三婶胡氏和堂妹怡然,家里一下子多了位老祖宗对她指手划脚,多了位婶娘对她评头论足,多了位堂妹跟她抢东抢西,她又不愿跟自己母亲倾诉:母亲钟氏烦恼比她多。
虽然娇养,却是知书达礼嫡长女,礼仪上从来是不错,对祖母孝顺,对婶娘恭敬,对堂妹友爱,悦然端庄自持善解人意做着无懈可击孟家大姑娘,心中却无比委屈憋闷。
怡然只比她小一岁,女红却极好。那日母亲抱厦听仆妇们回事,想管家而不能管家三婶心头不忿,拿怡然绣品和她相比,把她讥笑了一番,“侄女儿绣,知道是荷花,不知道以为是乱草呢。“祖母纵容望着三婶笑,怡然高昂着头,兴奋小脸通红,毕竟是才十岁孩子,悦然眼泪都流下来了,羞愧无地自容。
嫣然才五岁,爱娇依偎老太太怀里,笑嘻嘻看热闹,安然陪着欣然一边玩不亦乐乎,悠然一个人傻坐着,四处张望,见她要哭了,迈着小短腿跑到悦然面前,拉着悦然衣襟摇晃着安慰她“大姐姐不哭”。一会儿安然也听到了,拉着欣然过来,三个小萝卜头一起哄姐姐。
那日悦然大哭一场,三个小萝卜头陪着她一起哭,孟赉下衙回府看到女儿们眼红红样子唬了一跳,得知原由后脸阴沉下来。
把三个小女儿一个一个抱怀里疼了一番,又温言抚慰大女儿,对老太太和胡氏,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转日孟赉休沐,去寻了一位旧日同窗,托门路将悦然送入西山闺学。
悦然想起当日小悠然惦起脚尖努力安慰自己小模样,心里温暖,“父亲送回来衣料、皮子、摆件儿、荷包,都是妹妹打点吧?妹妹费心了。”
悠然笑道,“这有什么?还有呢,等父亲亲自跟姐姐说吧,后面给才是实实有用东西。”
悦然惊讶睁大了眼睛。
悠然拉着悦然,笑道,“姐姐是咱家嫡长女,这嫁妆可不能薄了,要厚厚陪送,爹爹和太太才过意去。姐姐没听说过吗,闺女赔钱货,不赔意不过。”
“给我多了,留给你们就少了,你不怕呀?”悦然逗弄悠然。
“钱就是泉,是流动,水无常形,钱无常所,少可以变多,无可以变有。”悠然不以为意。鲁迅就经常把钱写成泉,钱今天你这儿,明天不一定流去哪里。
“钱是小事,倒是去年广州,有位京城贵介公子远道来拜访父亲,妹妹一时好奇,屏风后头偷偷打量过这位贵公子。”
悦然自然知道这位贵公子指是哪位,不由红了脸。
“这位贵公子,人长极是英武,又一身正气,且出身名门,勉勉强强,能配上我姐姐。”悠然一本正经。
“越发没正经了。”悦然啐道。
“妹妹不懂事,要姐姐教导我呢。”悠然笑道,“妹妹前几日看世说贤媛篇,有个地方看不懂,要请教姐姐:赵母嫁女,女临去,敕之曰:慎勿为好。姐姐说,为什么要慎勿为好?”
“慎勿为好?”悦然喃喃重复,眼中有莫名感动,“妹妹放心,姐姐心里有数。”
两姐妹携手出了好园,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