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给他取名.怎么就取了个鹫字呢……我自己养了只秃鹫崽子.到头來栽在了他的手里.又怎好怪得了别人.不说了……不说了……鸩儿.你这次回來.可是有什么打算.”王仲喃喃自语地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突然抬起头來望向鸩.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有那么一时半会儿.鸩几乎就要将他的真实目的脱口而出.可是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作罢了:“沒什么打算……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知道做.既然鸠和鸽子都沒了……我又沒地方可去.便想着回來了.反正……当初一起逃出去的师兄弟妹都死得差不多了.鹫现在当了新统领.正是用人的时候.他不会再这个时候对我怎么样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你最好不要用常理想他.鸩儿.你要小心.”王仲闻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过身來.抓着鸩的手.使劲地握了一把.那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了这紧紧一握之上.
鸩借着月光.瞧见老人身上未干的血痕.深沉的目光越烧越烈.似乎是要喷出火來.只见他沉默了两三秒.这才幽幽问道:“是哪个这么大胆的狱卒.竟然敢打师傅你.就算是要头点地.师傅也是堂堂的三品大员.不是么.”
“……那又如何……不过是昨日之事了.这天牢里的狱卒对这外头的事情又知道多少.再加上.师傅是影子暗卫出身.见不得光的.他们多半还以为.打得是哪个不知道看皇上脸色的文官吧……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再过几个时辰.老夫这脑袋便要搬家了.他们要怎样.便怎样吧.”王仲长叹了一口气.那轻松的模样让鸩一怔.
“师傅……您……”鸩愣了一下.为王仲在赴死之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感到绝望:“……您有什么临终托付么.徒儿能办的.一定给您办到.”
王仲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沒了.本來唯一的遗憾.便是沒能在死之前见你和鸯一面.而今这愿望已成.我已经无所牵挂了.”说到这儿.王仲忽然又低下了头.显得异常苍老悲伤:“若是你能够告诉我.鸠和鸽子已经去过着那世外桃源的隐居生活.便更好了……可惜.可惜啊……”
鸩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只觉得在自己呼吸之间.似乎闻到了眼泪酸涩的味道.他咬了咬牙.轻声回了王仲的话:“至少……他们是死在一块了.不用再活在这世上受苦.我朋友在我离开的时候.曾经答应我要好好用咱们暗卫的方式葬了鸠.师傅你放心.鸠在那边.一定活得要开心得多.因为那边有鸽子陪他.”
“……人死了.真是有那样的世界么.那样的话.师傅也就开心了.有那么多的徒弟陪着老夫……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恨我.”王仲苦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考究的小布娃娃.塞进了鸩的手里:“明日为师行刑之后.把这个给鸯吧.”
“这东西……鸯不是从小都带在身边么.怎么又到师傅这里來了.”鸩低头一看.发现是曾经寸步不离鸯身边的小挂饰.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大概.鸯还是沒有能够原谅师傅当初的皇命不可违.当初的那些是非恩怨.再一次地浮现在了鸩的眼前.
“……师傅.既然鸯來瞧您了.多半便已经是将过去的事情放下了.您又何须如此介怀.”
“她若放下了.会将这东西还给我么.那可是为师作为养父.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王仲无奈地抬头瞧了鸩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连安慰人都不会.
面对这样的眼神.鸩无言以对.只得缓缓低下头來.将目光又放在他手上的那枚布娃娃上.正在这时.老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带着些特有的平静与淡然:“她今日是來了.可什么都沒多说.只是默默放下这布娃娃就走了.她甚至一句恨或者一句告别都沒有……这孩子心里苦.我知道.只恨当初.她怎么就被皇上瞧了去.”
“师傅……”鸩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不是沒有见过王上.那样的大腹便便.满脸邪的表情.让鸩就算远远望着.都觉着一阵恶心.更何况.是要陪伴在王上身边与之朝夕相处的鸯.
“什么都不必说了.待到我行刑之后.就把这东西带给她.就说师傅当初什么都沒能帮她做到.现下人已去.化作尘土.若是她不嫌弃.就留着这唯一的礼物做个念想吧.”王仲摆了摆手.又伸出手來指了指鸩握紧的手.
“好.徒儿一定为您办到.师傅.徒儿这就去了……您.一路走好.”鸩点了点头.一边如是说着.一边双膝跪在地上.在天牢潮湿的地上.给王仲磕了三个响头.再起來时.师徒二人的眼中都盈盈有泪.
“好.好.走吧.走吧……鸩.要好好活着.知道么.你和鸯.都要好好活着.”王仲侧着身子坐着.沒敢去瞧着鸩离开的身影.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了这么一句.
鸩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和师傅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突然.他猛地一回头.扎进了身后的黑暗里.只是留下这一室的幽暗与寂静.陪伴着这个即将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