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永博豁然睁眼,梦境迷雾轰然破碎。幽暗的舱室包裹了他的视界,晕开的夜灯微光,漫过里面简单的陈设,虽然模糊,却有一份聊可安慰的真实感。
他坐起身来,意念动处,舱室的照明灯光大亮,让真实感进一步凸显出来。
或许正是这种真实感来得太快,使得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冲淡,任他如何回忆,一时竟想不起梦中的情景。
只知道,那必然是一个噩梦。
也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家身上出了一层大汗,连头发都打湿了。
严永博完全没有休息后应有的饱满精力,相反,他非常疲惫,大脑浑沌。直到起来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才有点儿清醒了。
按着面盆,水珠从额头和鬓角处滴落,如同他对梦境的回忆,点点滴滴总好过没有。
严永博记起来,梦境中,他好像一直不停地战斗,身处某个混乱战场,周围是模糊又疯狂的敌人。
至于怎么打起来的,他完全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敌人数量始终没有减少,而且越来越强,直至他寡不敌众,被群殴至死,可又全无逻辑地重活过来,毫无间歇地又开始了下一轮。
苛求梦境的前后逻辑,本身并无意义,可那种漫长的“无尽战斗”模式带来的疲惫感,却是吊诡地一直延续、累积下来,直到层层堆叠,压得他几乎要发疯或许已经发疯,精神崩溃,触碰到人体的警戒机制,才骤然醒觉。
严永博抬起脸,视线投向墙上的镜面,看镜中映射的本人形象。
此时他确实相当狼狈,未净的水珠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的痕迹,眼球周围血丝密布,再向外是鼓胀抽搐的微小血管网,已开始向周边面颊辐射,便如一张小型蛛网
某一刻,过分抽搐的血管肌肉,仿佛都拼接出微小的蜘蛛形状,让它从这个“蛛网”上快速爬过。
严永博背脊发冷,打了个寒颤。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总算没有了那种可怖的幻觉。
然而,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严永博定了定神,把便携智脑系统的画面,投射到镜面上。系统显示了他睡觉之前,使用时间和频次最多的应用,主要是直播和内网通信软件。
“是看太多的缘故?”
严永博怀疑,是不是他睡前又看了一遍罗南直播的回放,对那个实验场的情境记忆过于深刻还有,通过内网与手下们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又加强了印象,还增加了种种臆想的缘故。
必须要说,罗南这一个多月里,两次直播的内容,对他们这些燃烧者体系成员来说,如同震撼弹在脚底下炸开。
蒂城海滩的那次,还只能说明罗南对于原型格式、对于燃烧者体系、对于深蓝平台有着超乎想象的理解,并拥有可以进行深入“切分”的利器,由此具备了对整个体系异乎寻常的掌控力。
那样的展示,头痛的是系统平台开发者和现有掌控者,与大部分执行者无关当然是不与罗南为敌的前提下。
可这次在夏城外海海底
,在那艘杂货舱实验场上,罗南所表达的内容,对于他们这帮人,冲击力就太大了。
无改造、无机芯,同样可以点燃格式之火,同样可以操控复杂平台,这代表什么?
如果人体改造没有必要,机芯植入没有必要,他们这些燃烧者,是不是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呢?
严永博所在的、已经升级到第七代机芯的最精锐燃烧者圈子里面,都有这样的担忧与迷思,有一种还未发挥所学,就要被汹涌而来的时代浪潮淹没的恐惧感。
以至于很多人对罗南生出怨恨,认为这个疑似获得了某种隐秘知识的少年人,是在拆他们的台、刨他们的根,是对这些年辛苦战斗在反攻荒野一线的功臣的背叛!
这种趋势对严永博有利当然,这里面也绝不缺乏他刻意的诱导和暗示。
事实上,这样做的,也绝不只他一个人。
据他所知,在燃烧者群体中,类似的“引导工作”,已经是有组织地出现,无论是在量子公司、深蓝和天启实验室,又或是在军方体系之内
可能就是因为讨论得太多了,持续放大了那个少年人带给他的情绪,以至于潜意识中拥堵了太多压力,才导致噩梦的产生
没错,就是这样。
严永博手撑着面盆,近距离看镜子。
镜面上显示的是地球时间,当初设置时区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夏城。如今系统显示,当下是夏城时间7月1日六点十分,正值清晨。
过去几十个小时事实上是自罗南横空出世以来,他就回避不掉这些东西。
初时是变味的饮料,可以选择喝或不喝;
突然就是满溢出来,化为将一切常识冲得七零八落的洪水;
此时,压力已经积蓄成无底的深海,将他拘在里面,想挣扎着冒头,都分不清上下方向。
这与噩梦也没什么差别了。
严永博注视镜中那张仍然年轻的面孔,依稀竟与十多年前并无差别。他神思有些恍惚,忽又咧嘴,牙齿挫动:
“罗中衡,清姐你们的儿子,可真讨厌啊!
“世界上应该有很多人和我的感受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不能合力碾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