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释清楚了,冯振扶刀的手一顿:
“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
“皇上很不开心,这些狗东西护主不利,险些令皇上出事,该死。”他想到程辅云的话,皱了下眉:
“至于人手不够,之后再想办法qiáng征一批人入宫就是。”
神都城旁的不多,就是人口不少。
他说话的同时,程辅云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之事,抬起了头,脸上露出惊恐之sè。
冯振见他表情怪异,也转头去看,只见身后大殿的长廊上,有道yīn影宛如活了过来,似流水般顺着长廊涌动。
“啊——”
当值的士兵见到那诡异,吓得惊呼出声。
下一刻,那黑影淹没了他,如沥青般的可怕黑sè黏液顺着他的七窍钻了进去,他的声音消失,身体化为一道黑sè的古怪石雕。
仅只剩刻功夫,随着那yīn影缓缓流走,那士兵所站立的地方仅剩了一具干尸。
风一吹后,那尸体化为粉尘,‘扑唰唰’乱飞。
一个先前还活生生的壮汉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辅云身处镇魔司,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见到这一幕时,依旧吓得胆颤心惊。
这诡异的一幕不止令程辅云害怕,其余当值的士兵、宫人、内侍见此情景,都大声尖叫。
“啊!”
“鬼啊!”
“妖怪!”
一连迭声的尖叫此起彼伏,打破了皇宫大内的平静。
纵使神启帝性情bào戾,近来情绪不稳,杀人如麻令宫中众人提心吊胆的,但亲眼目睹妖怪以诡异非凡的方式杀人,依旧吓得宫人、侍卫不顾一切逃离。
但他们刚跑一步,那yīn影先是一顿,接着‘嗖’的一声化为数根奇大无比的粗长触手,往不同的方向甩了出去。
这些yīn影速度奇快,眨眼之间便将所有人‘攥’在手里。
“冯公——”
程辅云也算见多识广,此时头皮发麻,喉间干涩,双腿发抖,下意识的去摸腰侧。
腰间挂了大刀,这是神启帝赐予镇魔司特有的恩典,尤其是在长公主上次入宫与他翻脸之后,他更是要求亲卫佩刀,以护自身。
远处当值的侍卫听到喊叫,有人远远的警惕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冯振皱眉答道。
这一会儿功夫,宫中长廊上当值的人全部被黑气卷中,各个被高高提起,再难发出声音。
黑气疾速膨胀,仿佛随着吸入人的jīng气魂而得到充足的养份。
相反之下,被黑气卷中的人则是顷刻之间化为枯尸,最后如烧烬的脆碳,‘砰’声落地。
‘嘿嘿嘿嘿——’
黑气得到满足,发出猖狂的大笑。
程辅云毛骨悚然,‘锵’一声将长刀抽出大半。
“你要干什么?!”冯振厉声大喝,按住他的手掌,用力将他拨出的大刀又推了回去。
那些落地的尸首碎裂,化为粉尘散开,风一吹四处乱卷,发出‘呜呜’的诡异声响,将宫中挂的灯笼挡住,使得火光都暗了许多。
“冯公……”程辅云不敢相信冯振的举动,慌乱喊了一声。
“这是皇上新请的客卿。”冯振怪眼一翻,冷笑道:
“也是涂妃的‘亲戚’,接下来会保护皇上一段时间,你不要轻举妄动,坏了皇上的大事。”
涂妃的‘亲戚’?
今日涂妃已经现了原形,涂妃不是妖吗?
程辅云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意识到神启帝恐怕与妖邪合作了。
他身上寒毛乍起,一股寒意自脚底而生。
自七百年前大庆朝立国之初,这神都城便应该是天底下最安全之地。
这里集国运之大成,有神龙庇护的天子坐镇,又有克制妖邪的镇魔司,本该是妖邪不敢踏足的‘圣地’。
可如今‘圣地’蒙wū,皇帝竟主动引妖邪入城,妖怪当众杀人,镇魔司的首领竟喝斥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坏了皇帝的大事。
程辅云心中生出荒谬之感,他咬紧牙关,意识到冯振探究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这位忠于皇帝的老太监此时对自己已经生出了防备之心,若自己反应不对,恐怕他便要对自己出手。
“原来如此。”冷汗透体而出,打湿了他的衣裳,但他qiáng作镇定,又面露愁sè:
“但是冯公,这些,这些客人会不会对我们——”
“你放心。”冯振微微一笑:
“这些‘客人’与我们目前同一阵营,只要你忠于皇上,‘它们’又怎么会伤害自己人呢?”
他轻描淡写道:
“不过它们毕竟非我族类,享用食物的方式特殊了一些,你不要大惊小怪,只要皇上龙体安康,死几个奴仆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会儿功夫死了这么多人,可在冯振眼里却不过是‘客人’进了食。
他话里行间不拿宫人、内侍当人看,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眼中与jī鸭无异,这种态度寒了程辅云的心。
程辅云想起自己追随冯振多年,对他尽心尽力,但如果有一天自己但凡逆了他心意,恐怕下场也不会被妖邪吞噬的那些侍卫好到哪儿去。
他心中生出反感与防备,表面却恭顺道:
“是。”
两人说话间,那黑雾在半空之中盘旋了数圈,接着往大门方向疾冲而去。
在落地的刹那,黑气化为‘人形’,向前轻跑了两步,才转过了身来。
虽说身形似人,但那‘人’转过头来时,依旧看得出来妖邪的怪异。
那‘人’长了一张尖细的脸,肤sè雪白,眼形上挑,周围长满了火红的细毛,使得‘他’的双眼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妖冶之感。
‘他’留了一头红sè的长发,嘴chún呈朱紫sè,身穿火红的薄纱衣,往灯下一站,看人的目光既显yīn森又显诡厉。
“真好吃。”‘他’舔了舔嘴,舌头与人相较要尖长许多,顺着chún角缓慢舔了一圈,看向了冯振与程辅云二人,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之sè。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程辅云的心脏。
他仿佛被大型凶兽盯住,死亡的yīn影笼罩了他,他qiáng行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连呼吸都停滞。
“贵客来了,皇上正在等您。”
冯振的脸sè也微微泛白,但相比起程辅云,他对于神启帝的打算了解更多,再加上忠心赋予了他无穷勇气,他镇定的道:
“还请您直接进去。”
那妖邪微微一笑,咧开chún角时,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牙齿森白,可以轻易刺穿人的身躯。
“好久没有这样捕食了,已经七百年了呢,果然捕猎是最痛快的,真希望我们可以快些打破边界之门,肆意生活呢。”
‘他’笑着,理了理长发:
“真是多谢皇帝的款待。”
“您放心,这只是开胃的小菜而已,若完成皇上的请求,将来……”
冯振含着笑意说完这话,那妖邪显然十分满意,点了点头:
“我也期待那时。”
说完,‘他’伸手往那门处推去。
那殿门紧闭着,这一推之下并没有推开,但那妖邪的身影却变得透明,迈入殿内。
宫殿之中的光线一暗,透过半透明的窗纸,程辅云可以看到窗户之上有妖影透出。
那妖邪已经离开了,可是带给他的震撼与恐惧感却并没有消失。
“你说得对。”
冯振突然转头:
“今日当值的那些宫人送入镇魔司可惜了,镇魔司的监狱之中也没有多余的空位容纳这些人,你立即将这些人tiáo入这宫殿中来,以让客人尽兴。”
“……”程辅云心中生出恐惧之感,这种恐惧感甚至比先前妖邪吃人时更深。
……
宫中妖影闪烁,神启帝的宫殿被邪气笼罩,一夜都似是有人窃窃私语。
而姚家的这一夜也并不平静。
姚若筠下午的时候与妹妹一番谈话知道如今情况紧迫,虽说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家中与家里人同生共死,但他实际却没有半点儿底气。
“我跟温景随都是一样的读书人,外祖父甚至与我还是血亲。”
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外祖父跟随当年的大儒张先生学习,开悟之后也成了大儒,拥有非凡的神通。”他想着:“而温景随比我聪明,所以当日外祖父进京之后,展现神通,他随即也开悟,拥有了修习儒道的资格。“
想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翻了个身:
“而我天份比不过温景随,可是这世上也不是各个都是天资卓绝的聪明人,听外祖父提及过七百年前,大儒还不是如今的样子,儒家的力量也是诛灭妖邪的一大势力。”
黑暗之中,姚若筠的眼睛逐渐亮起:
“那时的前辈们为什么可以修成儒道,而如今不行呢?”
“我虽没有温景随聪明,但我有一个他没有的优势,外祖父与我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我若有不懂,可以随时请教他老人家。”
他突然翻身坐起:
“我聪明不足,但我可以比别人更努力。”他越想越是开心:
“我有张祖祖留下的儒道之心,若我还不能开悟,不能怪旁的,只怪我自己不够勤奋。”
一念及此,他立即起身下床。
屋外他的贴身小厮听到室内动静,顿时被他惊醒,揉着眼睛问:
“大少爷起夜了?”
“你睡,我读会书。”
姚若筠沉声道。
他以往自认勤奋,可如今看来勤奋还不够,否则没道理还体悟不了儒道真义。
将来之后,他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学习古人头悬梁、锥刺股的jīng神,有张饶之留下的儒道之心的帮助,再有外祖父的指点,他迟早定会开悟,到时他也能拥有保护家人的底气!
姚若筠一夜未睡,干劲十足的读书,直至天sè将明。
六奇醒来的时候,屋里灯亮了一夜,他进了内屋,见姚若筠还jīng神十足,面前摆了两本书,还写了许久的旁注。
“大少爷,你今日不是要与大小姐、苏姨父他们一道出城吗?”他提醒着。
姚若筠这才从酣读中惊醒,连忙放下书:
“对对对,不要误了时辰,到时守宁会怪我办事不力。”
他催促着六奇打水梳洗,回决定不离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来到正屋之中时,见众人已经齐聚,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
屋外的庭院之中摆了几个箱柜,是众人收拾好的行李。
“对不住,我来晚了。”姚若筠一见众人都在,连忙赔礼道歉。
“不碍事,本来就是我们来早了些。”
苏文房连忙摆手,苏庆春见他两手空空,身边仅跟了一个小厮,不由好奇的问:
“表哥,你怎么没有行李?”
“我原本在子观书院入读,院中有我的换洗衣裳及洗漱物品,那里离青云观又近,不收东西也行。”
姚若筠回答完,又看了院外的行李:
“你们收拾好了吗?怎么也只有这几个箱子?”
“都收好了。”
姚婉宁等人应道。
苏文房说道:
“我们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全是来了神都后,姐姐、姐夫帮忙cào持购买的——”
他有些羞愧,但提到柳氏,父子三人脸sè有些黯然。
苏妙真看了姚若筠一眼,鼓足勇气与他说话:
“表哥,姨母还没苏醒,我,我不是很放心她,也不太想去什么青云观,不如你们去,我留在家中照顾姨母……”
她当初受妖邪蒙蔽,对姚若筠成见极深,见他就心生厌恶,苏醒之后想起当初的所作所为,羞愧害怕,一见姚若筠就内疚,不敢与他说话。
但此时她担忧柳氏,又隐约感觉姚家人此时急着送他们离开,恐怕接下来是有什么变故发生。
这会儿的苏妙真心态改变,早拿姚家众人当自己人,心中放心不下,不愿意在危急时刻独自离去。
姚若筠听到她的请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求救似的看向了姚守宁。
“妙真不要为难你的表哥。”就在这时,柳并舟及时出声相助。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说话,苏妙真顿时转身:
“外祖父,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城去青云观呢?”
对她来说,与柳并舟对话的压力显然要比与姚若筠说话小一些,她神情很快恢复了自然,问道:
“是不是家中要出什么大事,您与守宁不想要牵连我们?”说完,她往姚守宁看了过去。
姚守宁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也转头看向柳并舟。
但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太沉不住气。
表姐再是聪明,但她也只是猜测,并不敢肯定,不过此时通过自己的反应,想必她已经确认了某些事。
想到这里,姚守宁又有些懊悔。
“对。”
柳并舟安抚似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向苏妙真点了点头,直接承认了这个外孙女的猜测。
“外祖父——”
“岳父大人!”
苏文房fù_nǚ 闻言惊呼出声。
柳并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接着才正sè道:
“事情迟早会发生,我也不想瞒你们。”
他说道:
“妖邪已经按捺不住,近来怨气冲天,‘河神’迟早会卷土重来的,一旦‘河神’到来,神都城到时会不会存在,我也心中忐忑得很。”
柳并舟没有隐瞒晚辈,苏妙真几人脸sè微变,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惶恐不安之sè。
苏妙真心情沉重。
作为曾经被妖王附体的人,她对于姚婉宁的遭遇颇为了解,对‘河神’的可怕之处也有感应。
“外祖父,既然是这样,我们不是更应该留下来吗?毕竟一家人应当……”
“不行!”
柳并舟断然否认:
“‘河神’的力量比以前又更成长了一些,我都没有把握,你们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苏文房只是儒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苏妙真姐弟面对妖邪也没有还手之力。
“说不好听的,你们如果远离神都这个危险之地,我反倒心无旁鹭,可以放开手脚对抗‘河神’,若你们留在神都,我反倒要束手束脚,说不定还要分出心神保护你们。”
他的直言不讳令得苏文房面红耳赤,不敢再说出‘要留下来与家人共生死’的豪言壮语。
而原本打定主意要留下来的姚若筠也备受打击,开始怀疑人生。
“……”姚若筠胆颤心惊的看向姚守宁,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累赘’之一,若他无法自保,到时留在神都,岂不还要连累外祖父发挥?
姚守宁见大哥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险些被他逗笑,但她还没说话,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幕画面:镇魔司的人手持圣旨,冲向四大城门。
各大城门的公告栏前,发布了神启帝新颁布的规定:朕有感上苍有好生之德,今经镇魔司tiáo查得知……异化之人逐渐恢复理性……因此就地释放……准允这些人归家……为了……以示朕之大恩……朕即决定,与妖共存……
“与妖共存!”
姚守宁失声惊呼。
此前她曾预知过的情景这一次再度出现,且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苏妙真的猜测成真,神启帝发疯了,竟决定与妖共存!
朱氏的先祖当年不知付出多少努力,无数百姓以血肉jīng魂为代价,才终于赶走了妖邪,让后辈子孙有了七百年平静的时光可过。
没想到如今神启帝发疯,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推翻先辈付出,使大家的努力化为泡影。
她又急又怒,柳并舟的神sè一沉:
“你说什么?”
“皇帝的决定是与妖共存!”
姚守宁将自己的预知说出:
“翻放妖化的人,决意与妖共存。”说话的同时,她脑海里闪过了被黑雾笼罩的皇宫:宫中黑气缭绕,夜灯之下,一股黑雾飞入宫庭,顷刻之间卷走了数名侍卫生命。
皇帝默许了妖邪猎食人类!
同一时刻,她心生惶恐:
“外祖父,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让大哥他们即刻出城。”
她话音一落,众人神情皆惊。
柳并舟没有去细问她到底预知到了什么,但从她难看的脸sè,便猜出了情况不对劲儿。
他果断的挥手:
“立即将东西搬上马车,随后我亲自送你娘出城。”
姚守宁点了点头,催促着家里人快速搬运东西上车,众人惶恐不安,但都知道事态紧急,没有人再多言语。
姚婉宁迟疑着咬了咬嘴chún,她一手抚着肚子,另一只手缩进了袖子里。
原本她与姚若筠一样,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与家人共进退的,但柳并舟先前说的话又将她点醒。
‘河神’如果是她梦中的丈夫,仍有理智,那么‘他’断然不会伤害自己的家人,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举动会使她伤心,夫妻此生也断然再无和好的可能。
但是——但是‘他’如果已经沦为妖邪,全无理性,那么她就是留下来,恐怕也难以阻止‘他’的脚步,反倒让外祖父分心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