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洛阳
曹冲看着曹操严肃的面孔,先是低头躬了一躬:“父亲说的是。”然后接着说道,态度很诚恳,因为他本来就是很真诚的想向这位用兵的大行家请教:“不过我有一愚见,还请父亲指正。”
曹操对曹冲的态度很满意,他固然对曹冲的日渐成熟感到满意,可是心里倒底还有一丝做父亲的虚荣,总觉得曹冲再厉害,那也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即使他刚刚二十岁就做到了四十多岁时的成就,在他的眼里,他永远是一个不时要向自己请教的小孩子,而曹冲也很适当的一直保持着这一点,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老人的心理,更因为他确实对这位三国第一的军事家保持着足够的尊敬,并不敢因为自己的成绩而自傲。
曹操看着曹冲,微微点了点头:“你说说看,大家一起参详,总比独断要好一些,虽然你师公那本《独断》写得的确是很好。”
曹操说完,不禁笑了起来,对自己的幽默感到一丝得意。曹冲也笑了,《独断》是蔡邕的大作,专门解释汉代的礼仪规章制度的,也只有蔡邕那种大学者才编得出来。他自然是看过的,所以曹操一提,他就会意的笑了起来。
“儿臣不敢。”曹冲笑道:“此次入西凉,情况与江南大不同。刘备在交州这蛮荒之地本无根基,又不知用兵之道,只知道兵多则强,却不知过多了反而不是好事。孙权虽然有扬州,但是扬州豪强并非归心,所以他一方面要对付我,一方面又希望能缓出时间来对付内部,两头失着,最终一败涂地。而西凉则不同。西凉虽然是苦寒之地,但韩遂在金城颇有威望,在西凉经营三十年,早就根深蒂固,比起孙家在扬州的根基要牢得多,更不是刘备这等外来之人可比。马超凶猛善战,更因为有一半羌人的血统,很受羌人爱戴,被称之为天将军,那些羌人不会轻易被说动的,我们可趁之机并不多。”
曹冲说得很慎重,也说得很有条理,把江南和西凉的情况看得很明白,曹操听了,心里的担心去了,频频点头说道:“你能这么想,可见没有轻视西凉的成份,这我就放心了。打仗就是这么回事,你再有威望也没有用,只要有一次疏忽,就有可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打败,甚至可能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时。西凉那个地方打了几十年的仗了,就连皇甫义真那样的名将都没办法根治,可想其难。董卓虽说凶残,可是他在西凉的战绩,却是响当当的,也不过只能保持战线而已。段太尉可谓是征羌第一人,两年之间荡平东羌,可是东羌没有了,那里还是没有安定,唉,任重而道远啊。”
“皇甫将军施恩,段太尉好杀,两者都走了极端,所以只能取一时之效,不能长治久安。”曹冲摇了摇头说道:“施恩也好,好杀也好,首先都要有强悍的实力。有了让羌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实力,施恩他方知恩,好杀他才怕杀,要不然的话,施恩就是养虎为患,好杀就是官逼民反。”
曹操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曹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段太尉杀光了东羌,可是那块地方却空了下来,没有汉人去占领,最多只能平静一时,其他种羌人来了,迟早还要祸乱,因此纵使举国之力,费巨万之资,不过保得一两年平安而已,细算起来,还是得不偿失,这也是朝中众臣觉得不如弃地的原因。”曹冲缓缓道来,不急不徐:“就象当初卫霍横绝漠北,耗尽了文景之治六七十年的积蓄,赶跑了匈奴人,可是匈奴人走了,鲜卑人又来了,还是边患不绝,纵使孝武皇帝那样的人都不能根绝,何况现在的大汉这副模样?”
“那你的打算呢?”曹操突然问了一句。
“西凉不可失,而要长保西凉不失,就要大汉腹地富强,只有大汉腹地富强,才能支持长守西凉,也只有长守西凉稳定,才能保证三辅清静,百姓安居乐业,腹地才能富强,这两个因素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的。说到底打仗是个费钱的活儿,可是不打仗,你就是赚了金山银山,也不过是替人做嫁衣而已。”
“所以你才要学赵充国,稳步推进,打一块,占领一块,以屯养战,以战护屯?”曹操笑了,抚着胡须问道。
“正是如此。”曹冲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西凉为什么会乱?还是因为西凉穷,他们或者无法生存,或是见大汉内政不安,贪念促使他们要来掠夺。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我们自己不乱了阵脚,他是拖不起的。我们的经济实力比他强,如果不贪功冒进,逐步蚕食他们的空间,想来他们是找不到可趁之机。之所以用分化之术,也是利用他们物资短缺的弱点,来降低我们攻击的难度。当然这个分化时要计算好尺度,不能养肥了他们,反过来咬我们一口。我们要的是能扑人的饿狗,而不是一只反噬的饿虎。分化只是一个手段,却不是唯一的手段。”
“当然了,归根到底,还是要朝庭有足够的能力养得起一支能够威慑那些羌人的jūn_duì ,然后再和羌人谈招抚或者镇压,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好。”曹操一拍手,“你去好好的打,不要着急,我虽然年过六十,可是再打理个几年政务还没有问题的,你不要担心这里,你的新政我会一步步的推行下去,保证不会误了你的事。”
曹冲笑道:“有父亲亲自打理,我何忧之有。”
曹操笑了笑,看着嘴唇上刚刚长出一些茸毛的曹冲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庞,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脸上的笑容淡了,无声的叹了口气:“你去忙吧,趁着张郃他们还有几天才能到达,先把骑兵练起来。多操练一天,早熟悉一天,也就能早用一天。”
“诺。”曹冲见曹操有些心事,不敢多问,当下起身离开。
曹冲在许县城外的丞相长史大营东面又建了两个大营,一个由骑兵占用,一个准备给随后到达的步卒。他本来准备只带一万精锐步卒到关中去,可是老曹还是不放心,让张辽和张郃两人各自把手下的五千人一起带往关中,将曹冲的步卒人数增加到了两万。夏侯称、邓艾、魏延等人到襄阳来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手下带来了,而张辽和张郃去襄阳的时候没有想到曹操会改变命令,让他们把老部队也带上,只带了自己的部曲,所以他们耽搁了几天,等部队来了才向许县赶。
曹冲不想浪费时间,他将骑兵将领布置好了之后,面对着六千多征募来的汉胡骑兵讲了话。讲话之前,先将答应他们的军饷发了下去,然后告诉他们,你们这么多人里面,肯定有一部分人拿不到下个月的饷钱,因为我要在这里集训,一个月之后,将达不到要求的士卒遣散,到时候发你们一些路费,哪儿来还哪儿去。对自己没信心的,就不要跟着训练了,省得白吃苦头,趁着许县热闹,你们手头也有钱,想吃点啥喝点啥买点啥的,趁早去吃去喝去买。
那帮被征募来的汉胡骑兵本来并不是很想当兵,不少人是打着主意到许县吃点喝点,然后买点稀罕物事赶快回家。可是到了营中住了两天,发现曹冲的部下确实是吃得好,吃得饱,紧接着又拿到了饷钱,发现比当初赵云、曹彰许诺的还要丰厚许多,他们心动了。再被魏延、许仪等人别有用心的一忽悠,一个个的都有些不想走了,现在一听曹冲说不合格的要被赶走,反而来了牛劲,开玩笑,不合格被人赶走,那谁丢得起这人。
拼了。
接下来的集训连虎豹骑看了都有些眼晕,这帮人就差连睡觉都在马上了,整天吃饱了喝足了就开始训练,直到累得从马上滑下来为止。士卒们玩了命,三个主将也没闲着,陈到、庞德和阎行三个人暗中较起了劲,变着法儿的折磨那些士卒。新兵们胜在都是北方人,骑术精凉,身体素质好,而跟了曹冲五六年的龙骑兵则不仅战术熟练、个人素质强,更胜在配合熟练,对长戟和马镫的掌握能力,不是那些骑惯了无镫马的骑兵可以比较,庞德和阎行本来还有些不乐意,觉得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骑兵一下全归了陈到,让他占了大便宜,可是在训练了半个多月以内,在私下里较量了几次之后,庞德和阎行对陈到也有了一份惺惺相惜,没看出来这个当了几年悠闲太守的家伙还是个用骑的高手,同样用新兵他也不落下风,这时才佩服了曹冲的用人眼光。
将军们暗中较劲,手下的那些小将们也一个不服一个,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家伙,哪个不是牛逼哄哄,一下子凑到一起了,岂有不较量一番的道理。他们一较量不要紧,把夏侯称给眼馋得不行,他可是庞德和阎明调教出来的高徒,自诩用骑也有一套,现在天天看着骑兵对决,他却在一旁闲着,那可真是百爪挠心,坐立不安。他向曹冲请求了几次,你让我也去掌骑吧,做你的亲卫骑也行,陈到手下不是还缺一个副手吗?让我去吧,五百人,五百人也行啊。
曹冲一口回绝了他,还老气横秋的对他说:“不要光想着几千骑兵对决,这点小战术有什么意思,你应该多想想怎么从战略大局上着手,准备做个指挥上万人的将军。”
夏侯称被曹冲这么一说,知道骑兵是没他玩的了,只得天天跟着邓艾等几个人去讨论战局,实在馋得不行的时候,就伙着邓艾、魏延几个人带着亲卫骑出去蹓一圈,算是过过干瘾。
八月下,许县的博览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张郃、张辽带着部队赶到了许县,许县的骑兵选拔也开始了,谁也不想成为最后被赶走的几个,新兵们差点打出了真火,连曹操都看着有些不忍心了,劝曹冲全部留下算了,反正也不多这几个百个人。曹冲虽然也觉得可惜,可是为了大局,还是狠心刷掉了近一千人,发放了两个月的军饷让他们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几百个汉子,拿着军饷木然的站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看着手里的钱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几个甚至痛哭失声。这个场景让两万多人同时记住了一个原则,车骑将军麾下,只要精兵,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混饭吃的。
骑兵整顿初步完成之后,天子在许县观兵,召开誓师大会,随后曹冲带着两万五千大军向西进发。兵过洛阳,曹冲特地在洛阳停了一天,由贾诩陪着到洛阳城转了一圈。
贾诩站在洛阳城前感慨万千,曾经看过洛阳城雄姿的张辽等人也是沉默不语。当年气象威严的洛阳城如今已经掩映在乱草杂树之间,城外是一片片连绵的树林,杂草丛生。而洛阳城里,也是残垣断壁,空无一人,房头屋角茂盛的野草在风中摇曳着,诉说当年洛阳城的辉煌,偶尔几只野兔、野狗悠闲自得的从他们面前走过,站在远处,回过头来看着这一群怪异的人们,神态安静而无畏,看样子他们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人这种生物了。
高大的宫门,跨越大街的飞阙,斑驳的宫墙,倒在地上的石辟邪,金马门前的基座,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平淡,可是看到它们的人,却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曹冲没有看到战火前洛阳城的盛况,可是凭着他的想象能力,从眼前看到这些遗迹,他大致也能想到洛阳城当年的雄姿。看到这残破的洛阳城,他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圆明园。可不同的是,圆明园是外贼破坏的,而洛阳城,却是大汉人自己破坏的。这更让他觉得悲愤,却偏偏这份悲愤只能憋在心里,无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