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马蹄声!
那些人打开了城门,显然是为了接应外面的人,现在,城门口一片混乱,而城外,有一支jūn_duì 要冲进来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反倒平静下来,原本已经扶着椅子扶手想要站起身来,这个时候慢慢的坐了回去,耳边响彻着战鼓和马嘶声,即使在漆黑的夜空下,也能看到一大片烟尘蒸腾而起。
顿时,城内一下子喧嚣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厮打搏斗还只是惊动了这里附近的人,那么大门打开,突袭的声音响起,临汾城就已经被惊醒了,城楼上铜锣声响成一片,下面那些房屋里,我也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窗户点亮了。
而裴元灏,仍旧安静的坐在那里,只是眼中的一点精光如同针尖一般。
城门口跟那些黑影缠斗在一起的士兵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他们奋力搏杀,毕竟人多,很快就杀退了好几个人,立刻就要冲过去关上城门,但是沉重的大门在情急之下根本没有办法立刻关拢,而外面那支队伍眼看着已经离城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领头的那几骑人马就快要冲进已经开始慢慢合拢的城门口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另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
如果说刚刚,他们飞驰而来的时候,还只是震得地面微微的颤抖,那么这一次,地面几乎已经在摇晃了,我甚至看着桌上杯子里的水都荡漾了起来。
这是——
我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了一道光,但还没仔细的去想,就听见城外,仿佛就是在城门的两边,突然响起了马蹄声,还有几个人怒吼的声音。
“给我杀!”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
“陛下,张大人他们——”
裴元灏转头看了我一眼,这个时候他仿佛比刚刚看到城门口遭到袭击的时候还要更轻松一些,甚至连看都不看下面,而是靠坐回了椅子里,一只手拿起微微激荡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没错。”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我听见一阵巨响,好像是千军万马带着千钧雷霆冲击到一起,撞击着彼此发出的声音,顿时战马嘶鸣,人声怒吼,有一支队伍带着滚滚的烟尘直接撞开了城门冲了进来,顿时将刚刚还在城门口厮杀的那几个卷裹进队伍里,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杀进来了!
但冲进来的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因为我清楚的看到城门外,两支队伍从南北两边在外合拢,硬生生的将那支突袭的队伍截断成了两段,前路已经冲进临汾城,而后面的人马就跟张子羽他们的jūn_duì 直接杀到了一起。
而杀进来的那些人,也并不轻松,就在刚刚他们冲进城门的那一瞬间,原本还寂静的街道内,巷子里,突然冲出了无数的士兵,挥舞着雪亮的刀剑杀向他们,就像一阵更加强烈的浪潮,也将那一队人马卷裹了进去。
一时间,城门外,城门内,杀声一片。
我慢慢的伸手去握住了桌上的那只水杯,刚刚惊天动地的那一阵响动让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不少,我的手紧握着杯子的时候,总算制住了那种颤抖。
然后捧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而坐在我对面的裴元灏,几乎带着一点悠然的神情,也喝了一口。
看得出来,今晚的一切,都在他,或者说他们的掌握之中,张子羽的这一场“夜袭”,胜利是迟早的。
之前他给裴元灏的那封军报,还有他的计策,是要夜袭敌军,就在刚刚,我还以为张子羽的队伍是要去敌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夜袭,但原来,他们要夜袭的不是敌营,而是前来夜袭我们的敌军。
真是好计策!
其实想来,张子羽果然是个带兵的好手,因为白天才刚刚打过一场打仗,想要休息是jūn_rén 的本能,但趁着对方人困马乏的时候去夜袭,也的确是稍微动一动脑筋就能想到的,只是,他的脑筋动得更深了一些。
当他知道了城内有潜伏的人马,就可以预测到今晚会在这个城门发生夜袭的时间,从而暗伏人马阻断对方,的确是一个非常妙的计策!
我没有再往下看,因为,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我都不喜欢看到刀剑交击,血肉横飞的那种惨状,更不想看到人为了求生而搏杀的那种惨烈,可即使什么都不看,我也明白,胜负在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
杯子里的茶水喝完了,很快又有人来给我们续上。
我一杯一杯的喝着温热的茶水,听着下面的惨呼和怒吼着,听着一刀一剑交击时发出的刺耳的锐响,听着城门被一次一次的撞击的声音,汗水一颗一颗的从额头上冒出来,滴落下去。
这时,一张手帕出现在眼前。
我抬头一看,是裴元灏拿出他的手帕递给我,隐隐的光亮透过竹帘照在他的脸上,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多少能看到他的目光透着一点温柔,柔声道:“朕不应该让你过来看这种事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摇了摇头,也没有接他的手帕,而是反手捏着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他说道:“你再坚持一会儿,不会太久了。”
“嗯。”
虽然他说不会太久,但我知道,就算不是正面作战,只是一场“夜袭”,也不可能“不会太久”的。
几乎到东方都已经渐渐透出鱼肚白的时候,下面的声音才慢慢的平息。
过去经历的不眠之夜太多了,但还没有多少夜晚和今夜一样漫长,我握着已经冰冷了的茶杯,只觉得手足冰冷,转动着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的看向下面。
已经不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了。
宽阔的街道,那些石路都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而已经有些斑驳的城墙上,布满了无数的划痕;数不清的,已经缺了口,甚至弯曲的刀剑,被丢弃在角落里,但最让我不忍直视的,是大街上到处都横躺着的,残破的尸体,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也太熟悉那种战后尸横遍野的残忍,让生命毫无尊严的裸露着,但我还是无法直视,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脸色苍白了起来。
裴元灏道:“别看了。”
虽然这么说,但我的目光却无法移开,眼看着一些还顽强站立着的士兵慢慢的在血红的街面上走动着,探查还有没有生还的人,一些人将伤重不断呻吟的同伴慢慢的扶起走到一边,而敌军的人就被他们架起来绑到了另外一边。
城墙脚下,就有许多守城的士兵,拖着伤重的身体靠坐在那里,等待着治疗。
惨胜如败,这四个字,其实在任何一场战争里,都是至理。
胜利,永远都带着血与泪,不是无尊严的。
眼看着我的眼睛都红了起来,裴元灏的口气更重了一些,带着一点斥责的意味:“让你别看了!”
我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听话的没有再往下看,只问道:“不知道城外的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