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等她离开,仍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在雨中行走的人们……晴子的车陆续驶离。
“怎么样?”静漪听到门响,见是梅艳春敲门进来。
“我已经打听过了,阿部春马现在圣玛丽医院。圣玛丽的沈约瑟医生真是硬骨头,日本人怎样威胁,他只坚持不肯替他开刀。以沈约瑟大夫的精湛技术,开刀并不是难事,所以他拒绝,日本人才会恼羞成怒吧……结下这样的梁子,圣玛丽再是美国人的,往后也得仔细些的。帝国医药和日本军界的关系太深。”
战局如此艰难,恐怕难以避免日军占领。非但如此,晴子身后还有她那在关东军中不可一世的养父……若不是这层关系,不知她是否会与阿部春马结成连理。
静漪说:“这些都是不怕的。能救人当然要救,不管是魔鬼还是天使。”
静漪略觉头疼。
雨丝随风飘进来,她面上潮湿。
小梅忙关了窗子,看看看静漪,道:“您快坐下歇一歇吧。一早便要应付这些牛鬼蛇神……我给您拿片阿司匹林?”
静漪点头,说:“等下请孟医生他们上来,我同他们当面谈一谈。”
小梅答应着出去了。
静漪双手扣在一起,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炸声……她手握成拳,忍不住在桌案上猛的一拍,面色有白转红。
这一声也让进来给她送药的小梅吓了一跳——程院长那始终控制的声色不露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愠怒,而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复杂深情,更让人觉得心疼……小梅并没有就进去送药,而是悄悄退了出来。
办公室里其他两位,林之忓静静地端坐在那里,老僧入定般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刚刚日本人来了又走了,他始终保持着这样一副样子,仿佛事不关己。白薇则忙着准备文件。打字机被她敲的忙碌不堪,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这几乎是唯一噪音的来源……
小梅等了等,才又去敲门。
当她看到拿着听筒耐心地同对方讲电·话、面上之色又恢复到温和平静的程院长时,她忍不住心底叹息:头一次,她宁可这位美丽的女士,不在这个位子上辛苦工作……
蝉噪声阵阵密集尖细,昭示外头仍是炎炎夏日,病房里倒甚为凉爽,逄敦煌还要余外再加上一件长袍才不觉得冷。
他看了眼正在给他泡茶的程静漪——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倒并不怎么说话,看上去脸色还好,只是眼圈儿发黑,显见是最近没休息好……他示意元秋挪了下轮椅,来到静漪身边。
静漪正好将茶泡好,看了逄敦煌,问道:“准备好了?今晚安排车子送你过去。”
自从阿部春马住进医院,出入这里的日本人虽受到严格限制,毕竟还是有。静漪同杜文达商议,转移伤员的计划提早实行,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伤员都已经安全转移。只有逄敦煌和几位重伤员还留在这里。重伤员是不便转移,逄敦煌是不愿走。
“急什么呢……秋老虎一来,热的要死。外头装了冷气机的,都没有这里舒服,正适合养伤。”逄敦煌说。
静漪看了他,颇有些嗔怪。
逄敦煌伤势好了很多了。早前伤略好些,就不太肯在床上躺着,如今偶尔能下地走,虽得元秋搀扶着,还是坚持要多活动活动。他着急恢复的心情她很理解,不过这“赖”在这里不走的理由也牵强了些。
“当初是谁说的,听我的安排?难不成是行动不便的时候你听我安排,行动便利了就得我听你的安排了?”静漪问敦煌,也不搭理敦煌示意要杯香茶喝的举动。
“这里凉快。上海的秋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能吃人。”逄敦煌皱着脸。他脸上浮肿已退,外伤也基本好了,只有疤痕还是粉嫩的颜色,与四周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就是这样,也不损他的英俊帅气,反而多了几分俏皮。
“那你到底要怎么着?”静漪无奈。总不能强逼着他走
,住惯了,这里的确舒服些。何况她也知道,逄敦煌不走,大约也是担心她。阿部春马手术的事,逄敦煌听说了。她没提,但是之忓自打来看过敦煌,总是每天都来。两人都谈些什么,她不清楚。敦煌后来就是知道了。虽然敦煌没有说什么,这毕竟是她的工作,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很糟。
“给我香油蒸蛋吃。”逄敦煌见静漪不给他倒茶,干脆自己动手。
静漪看着他受伤的手臂,行动还有些不便,只好阻止他,说:“又来了……你在这里,倒是不惊动人。可到杜先生那里,更方便些……高医生每天过去的。”
静漪说着,看到敦煌嘴角一牵。不知是她提到高瓴还是他手中那碗茶让他愉快。
“吃到蒸蛋就走?”静漪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