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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小二上酒(1 / 2)

有座小镇,大概是逃过偏远的缘故,早年逃过了那场春秋硝烟,这次竟然又逃过了这场中原战火,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那种演义小说中的铁骑阵阵,说书先生嘴里的那种铁甲铮铮。网w


随着太安城那边的尘埃落定,乱世气息骤然而去,更加恢弘的盛世气象骤然而至。


对于这座小镇而言,最直观浅显的景致,便是去那栋兄弟楼喝酒听书的客人越来越多,最终人满为患,有些恰好囊中羞涩的客人,便借坡下驴地跟酒楼掌柜伙计说他们不在乎位置,在门槛喝酒便是,反正也不耽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


方圆百里都晓得这栋酒楼的招牌,不是什么稀罕的醇酒佳酿,也没有什么卖酒撩人的动人妇人,而是酒楼里的那位年迈说书先生,独坐大堂中央,四面皆酒桌。


老人坐在一根小凳上,身边摆放一张小桌,桌上一块惊堂木,搁两三壶酒,一只大白碗,一碟花生米,仅此而已。


这一天晌午过后,等到饭桌客人都撤去菜肴盘碟,换上了大小各色的酒壶酒坛酒碗,说书先生从后堂缓缓走出,老人离着那张桌子还隔着二十多步远,根本就是尚未开口,就已经引来整栋酒楼上下两楼震天响的喝彩声。


老人高高举起双手紧握的拳头,向四方致意,酒楼内的大声喝彩,更是此起彼伏,好一个热闹喧沸。


讨尽了便宜的说书先生大袖摇摆,高人十足地坐在那张小凳上,一番故作模样地正衣襟而危坐,这才伸手抓起那块惊堂木,重重一敲桌面,朗声道:“上回最末,说到了第二场凉莽大战在即,十八位中原大宗师联袂而至”


老人又是一拿一放,惊堂木再次猛然敲桌,老人中气十足地沉声道:“千秋兴亡,军国大事,最费思量最费思量”


就在此时,有听客扯开嗓门高声笑问道:“上回最后你这老头儿,卖了个关子,说那位江湖人称汴京居士的张飞龙,张大侠,向咱们北凉王讨教了如何与仙子女侠们打交道的学问,北凉王到底是咋说的啊咱们都等着呢大伙儿,你们说是不是啊”


酒楼上下,几十桌客人,齐齐轰然应诺。不少将刀剑搁在桌面上的江湖豪客,都开始喝倒彩,许多年轻游侠儿更是使劲吹口哨。


说书先生显然早已熟稔此等情景,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跐溜一声,津津有味。事实上在每回说书的尾声,卖关子抖包袱一事,本就是这栋酒楼掌柜手把手传授给老人的压箱底绝学,吊足了听众胃口,才能有回头客嘛。


老人悠悠然放下酒碗后,笑道:“若是你们不提及,老夫还真给忘了这一茬,莫急莫急,容老夫缓缓道来这人跟人打交道啊,是一门学问,若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结识那些高高在上的漂亮仙子,就更是大学问喽。世间仙子女侠分两种,一种是大雪坪徽山紫衣、金错刀庄主童山泉之流,她们终究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恐怕任你走遍大江南北,闯遍了江湖,也还是可遇不可求,老夫就不提如何打交道了,还有一种呢,嗯,


当初北凉王正是这般传授张飞龙张大侠的,北凉王他老前辈是这般说的,诸位可要竖起耳朵听仔细喽这等金玉良言,过了这村就没那店”


得,看那老头子侧身拿酒碗的破架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咱们又得该掏钱了。


果不其然,有两位相貌清秀的酒楼卖酒小娘,就已经在酒桌间隙之中姗姗而来,倒是不求钱,而是端着一块木板,搁着十几壶价格不菲的好酒,也不求人购买,谁爱喝酒便自行拿去。


最开始酒楼玩弄这把戏的时候,没人愿意接招,只是扛不住老说书先生没人拿酒就死皮赖脸耗着不说书啊


如今酒楼客人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计较那点碎银子了,掏腰包呗,还能咋的,反正来这里的大爷们也不差这点钱,何况今天你拿酒,明儿他破费,后天再换人打肿脸充个胖子,卖酒的买酒的,到底都还算满意。


不过要说这酒楼老板也真是够缺德的,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损招也想得出来


好在酒楼也足够聪明,拿捏人心得很准,这种事,晓得讲究一个事不过三,一般只是开头来一次结尾来一次,倒是没惹人厌烦,久而久之,就成了个酒楼不成文的规矩,甚至成了这里的特色之一。


两位小娘端着的二十多小壶酒,很快就给客人取走拿光。


说书先生随即继续说道:“那位西北王爷对咱们张大侠说了,和那些装模作样的假女侠伪仙子,过招其实挺好玩的。按照那位藩王的说法,先啊,切记切记,你绝不能未战先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就觉得那些仙子女侠是天经地义的高人一等你要告诉自己,眼前那些女子再美艳动人,再孤傲清冷,她们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也是要去蹲茅坑的吃了葱蒜鱼肉啊,也是要放臭屁的”


先是满堂愕然。


然后便是震天响的喝彩。


此言,的确让人只觉得醍醐灌顶啊。


二楼,围栏上趴着一个满脸笑意的男人,左手边踮脚站着个小丫头,右边蹲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两个孩子腰间都悬佩了一把小木剑。这个男人正是这栋酒楼的掌柜,他曾经是这里的店小二,当了没几年伙计,很快就从老掌柜那里把整栋酒楼都给盘了过去,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据说已经去了州城那边买宅子养老的前任掌柜,今年开春仅是拿到手的去年分红,就有小三百两银子这位新掌柜的,这两年可是这座县城小镇的大红人,厉害着呢,跟许多有秀才功名的读书老爷们都关系好得很,要不然县令和主薄这么大的父母官,能隔三岔五就来这儿喝酒别的酒楼,请得动这两尊大菩萨花钱求都没辙


一位秀气温婉的妇人轻轻来到男人身边,牵起女儿的稚嫩小手,等到男人转头笑望向自己后,她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略带埋怨道:“孩子们都听着呢”


男人挠挠头,“也不是啥坏事,听了就听了,团团和圆圆也听不懂的。”


不曾想男人脚边蹲着的小男孩抬起头,拆台道:“爹,蹲茅坑有啥听不懂的”


小男孩给他娘瞪了一眼,做了个鬼脸,迅缩回脑子,继续乖乖看一楼的热闹。


这股天生的伶俐劲儿,肯定随他爹。


妇人放低声音笑问道:“这话,能是那位西北王爷亲口说的该不会是你随口胡诌让刘老先生骗人的吧”


男人笑道:“西北那位王爷有没有说过,我一个小老百姓哪里知道。不过我那个混江湖的兄弟,当年是真这么说的。”


妇人无奈道:“听你念叨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来咱们这儿做客啊。”


男人眼神清澈,道:“会来的他混得再好,也会记得我这个兄弟。混得再不好就更应该来我这里,不差他吃饭喝酒睡觉的地儿”


男人突然有些忐忑,小声道:“媳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可不许嫌弃我兄弟,我这辈子就这一件事”


妇人有些生气,“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男人笑脸灿烂,笑得眯起眼,“我就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就数我媳妇最好了”


她没好气道:“孩子都在呢,也没个当爹的样。”


男人脚边那个小男人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学着他爹的那句口头禅感慨道:“当下很忧郁啊”


男人哈哈大笑,妇人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手臂,“瞧瞧,都是跟你这个当爹的学的。”


小女孩怯生生说道:“爹,自从刘爷爷喝醉说过一次后,团团最近逮着人就问裆下是哪儿”


这一下,妇人拧肉的手劲可就大了。


男人呲牙咧嘴,转身弯腰就打赏了自己儿子一个板栗,“都是跟你小年叔叔学的坏也不晓得学爹的好”


小男孩抱住脑袋,仰起头,委屈道:“爹,小年叔叔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他什么时候带着我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啊,我都想媳妇好多次了”


妇人忍俊不禁,有些想生气,可如何都生不起来。


自己男人信誓旦旦说过,他跟那个在江湖上闯荡的好兄弟,当年很早就定了娃娃亲,不管以后谁混的更好更坏,这门亲事跑不掉。她倒是没太当真,毕竟知道自己男人虽然对谁都和和气气,其实骄傲着呢,可不是谁都能让他这么久一直念念叨叨的,哪怕是跟县令主薄老爷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不管喝酒的时候怎么一见如故,怎么滴水不漏,回过头后,自己男人根本就没把那些戴官帽的人不当回事,倒是有几位在县衙兵房当差的中年人,自己男人与他们喝酒,更真情真心许多。所以她反而有些担心,自己男人那么心心念念的兄弟,那个她和两个孩子只知道叫“小年”的男人,肯定不简单,而两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就算有朝一日还能再聚,那个人还能像当年两人最落魄的时候,与自己男人这般珍惜当年那段兄弟情谊吗如果那人混得很好,甚至是混出大出息大名堂了,还能继续把她的男人当兄弟吗如果不能,自己男人那得有多伤心啊。所以她既希望那个人来找自己男人喝酒,称兄道弟不醉不归,同时又很怕那个人果真来了这里,却只带给他们刘老先生说书时所谓的物是人非。


男人听到自己儿子童真童趣的抱怨后,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咧嘴笑道:“儿子啊,爹跟你保证你将来的媳妇,是这个”


男人狠狠伸出大拇指。


小男孩将信将疑,小声嘀咕道:“可别像隔壁街上的小杏子就好,要不然到时候我就带着木剑离家出走,自个儿闯荡江湖去了。”


那个最喜欢纠缠自己的小杏子啊,可真不小,胳膊都能有他腿那么粗


男人笑了笑,“臭小子,还离家出走你舍得爹娘”


小男孩一脸惊讶道:“我中午去小镇外的河边闯荡过江湖,晚上就回家吃饭的呀”


他妹妹探出脑袋,她手指抵住脸颊,朝哥哥做了个鬼脸。


男人和他媳妇相视一笑。


她突然笑问道:“怎么咱们酒楼不卖那种绿蚁酒了,你这么会做生意的人,也会跟银子较劲”


男人摇头道:“不卖了,我怕一个忍不住嘴馋,自个儿就喝上了。我啊,等小年下次登门,给我带绿蚁酒喝”


妇人笑道:“好好好,我先去灶房那边忙去了,团团圆圆你帮忙看着点。”


男人点头柔声道:“辛苦媳妇了,我今儿就偷个懒。”


她笑着离去。


她有些心酸,她有什么辛苦的,这栋酒楼里里外外就数她男人最辛苦,一年到头都是如此,以前当酒楼伙计就累,如今当了掌柜的也没一刻闲着,以前是为了娶她,如今是为了她和俩孩子。小镇上很多别家妇人,都是恨不得她们惫懒的男人多劳作些,别那么游手好闲成天瞎逛荡。可到了她这里,她是恨不得自己男人能够真的歇息一天,能够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他每次都点点说是,可每天依旧起早摸黑,每天都逢人便笑,事事都不省心不省力。


嫁给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不能嫁得再好了。


楼下的那位说书先生,依旧没有进正题,说那场荡气回肠的西北关外凉莽大战,而是已经说到西北藩王在他仍是世子殿下时的一番精彩点评,说当那纨绔子弟,也是技术活儿,也分三六九等,最末流的,只会带着恶奴恶狗欺男霸女,稍高一筹的,是鲜衣怒马,佩剑腰玉手持扇,看上漂亮姑娘,故作玉树临风,装着人模狗样。然后第三等的纨绔子弟,就要开始死记硬背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最不济能够在女子面前,生搬硬套的吟诗作对,不会动不动就跟人说我老子当什么官我爷爷麾下有什么兵马,丢人现眼。而第二等的膏粱子弟,就更为难得了,不但要出口成章,还要着实会一些江湖把式,以及要极为熟稔英雄救美,就算美人没有落难,也要让制造麻烦别不舍得砸银子雇人演戏,切记出手退敌之际,那些地痞流氓飞出去的姿态,绝对不能千篇一律,必须是倒飞出去、横飞出去、侧飞出去,样样都得有至于世间头等的纨绔,呵呵,那就如同神龙见不见尾的江湖大宗师,同样属于不世出的风流人物了,那些女侠仙子遇上这种人,那就是积了七辈子的德,倒了八辈的霉从此深陷不可自拔,往死里打她们,都赶不走。


说书先生唾沫四溅地说到这里,竟是被自个儿给感染了,那份意气风,仿佛自己就是这种纨绔行当里的祖师爷了,大口喝了口酒,伸出一根手指,啧啧道:“举个例子,达到这种境界的纨绔,只给女人看到钱,却绝对不给她们花钱让她们瞧见了那金山银山,却偏偏不给她花钱一颗铜钱,嘿,说不得女子们还要心甘情愿倒赔钱呢。”


酒楼无数人心神摇曳。


有人突然大声道:“世上真有这般憨蠢的女侠仙子赔了人还他娘的倒贴钱老子第一个不信”


说书先生挑了挑眉头,斜眼瞥去,“老夫不说其他人,只说那句十年修得宋玉树,百年修得徐凤年,你服气不服气且不说那位进入京城礼部衙门当大官的宋家玉树,就说后者,女子遇上了,还能傲气”


那人顿时吃瘪哑然,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毕竟他是酒楼的常客,听多了有关那位西北藩王的传奇故事,钦佩艳羡皆有,当然后者更多,酒楼老人很多说书,这人往往就很容易将自己代入其中,自然不愿在某种意义


上否定了自己。


二楼,酒楼掌柜的蹲下身,一把抱过一个孩子,低声笑道:“团团,圆圆,爹跟你们说实话啊,以前爹走江湖的时候,也是有位女子诚心诚意喊你们爹,喊你们爹一声公子的。她虽然不是鼎鼎有名的仙子女侠,不过她可比江湖上所有的女侠仙子都厉害多了,所以也只有你们小年叔叔,才配得上她。那样的好姑娘,嗯,爹觉得也就比你们娘亲稍稍差一些了。团团,你长大以后要是还想着当大侠,有本事就给爹找那么个姑娘来咱们家当儿媳妇。”


小男孩皱眉一本正经道:“爹,我已经有没过门的媳妇了,我可不喜欢沾花惹草娘也说过,好男儿对姑娘,都要一心一意的”


男人放低嗓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你娘当然没说错,可是天底下的好姑娘,一般都爱慕英雄好汉,你想啊,她喜欢你,你却不喜欢她,那姑娘得多伤心,对不对”


孩子陷入深思,在未过门的小媳妇和未见面的好姑娘之间,天人交战。


小女孩气乎乎道:“爹我要告诉娘亲去,你让团团喜欢好多个姑娘”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


男人顿时脸色大变,咳嗽几声,对儿子语重心长道:“儿子啊,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听你娘的,专心专意只对一个姑娘好就像爹这样,知道不要是敢不听话,爹就打你屁股,打得你屁股开花你娘拦都拦不住”


小男孩重重叹了口气,得嘞,没戏喽,喜欢自己的好姑娘还没见着面,就没啦。


他倒不是不怕自己爹,可温柔娘亲每次板起脸教训人的时候,他是很怕很怕的。


楼下的说书先生喝过了一口酒,笑眯眯道:“归根结底,要想拳打女侠脚踢仙子,简单的很,只要你们啊,长得能有那位西北藩王一半英俊,即可”


酒楼内顿时嘘声四起。


老人猛然间一拍惊堂木,吓得措不及防的酒客们一惊一乍。


“老夫最先曾言,千秋兴亡事,最费思量我等市井巷弄的老百姓,升斗小民而已,既非帝王将相,也非黄紫公卿,不思量便不思量了。可终究有些不幸人啊,却不得不舍生忘死,挡在那里,一步退不得”


“他们也不愿退”


满堂寂静。


说书先生将那故事娓娓道来。


说那边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说那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说了那位南疆龙宫客卿嵇六安身死之时,说那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说了那武当大真人俞兴瑞慷慨战死之时,身中北莽箭矢十二枝。


说那北莽攻城昼夜不息,城外草原大军密密麻麻如蝗群,墙上蚁附攻城触目惊心,拒北城内外战火通明,死战不休。


说到拒北城那场攻守大战,从祥符三年初秋,一直持续到祥符四年的入夏。


老人的语气始终不显得如何激昂,并未刻意渲染那份惨烈悲壮,只如一位上了年纪的街坊邻居在诉说着不轻不重的家长里短。


这位说书先生略作停顿,喝了口酒,放下碗后,像是在询问众人,又像是在扪心自问:“咱们老百姓啊,不知庙堂高低,不知江湖身前,不知沙场生死,可到底还是晓得人心冷暖的,对吧”


老人骤然提高嗓音,“不思量自难忘”


看客听众们给惊吓得随之一震。


然后老人说那北凉铁骑甲天下,凉刀锋向所指,势挟风雷,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说那拒北城第二次攻守战,北莽蛮子狗急跳墙,连半壁江山的南朝西京也几乎双手奉送给了流州铁骑,仍是试图攻破那座西北边陲第一雄城。


说那两禅寺的白衣僧人,在那个时候,李当心一袭雪白袈裟,独自站在拒北城外。贫僧由南往北去,成佛不成佛,且放下。如来佛佛如来,有将来有未来,究这生如何得来贫僧李当心,原来已过来如见如来。


说那此役尚未结束,北凉寇江淮、谢西陲、曹嵬、郁鸾刀和昔年北莽冬捺钵王京崇,五位当世名将就联手攻破了北莽南朝的中枢西京。


说那蓟州将军杨虎臣、河州将军蔡柏与蓟州副将韩芳三人,三支骑军毅然合拢,与幽州仅剩骑军一起由河州边境北入草原,与流州铁骑左右夹击,将那从拒北城撤退的北莽蛮子大军,来一个漂亮至极的瓮中捉鳖。


说那一战过后,重冢柳芽茯苓三座军镇,皆已城破人战死。说那锦鹧鸪周康三次亲身上阵,最终死于沙场,副帅李彦接过虎符,右骑军最终只剩不足八千骑而已。怀阳关内的数万北凉边军,战至最后,竟是不足两千人,城内城外皆是尸体。入冬之后,鲜血结冰,遥遥望去,怀阳关宛如一座赤红关隘。北凉王亲率一万大雪龙骑军,直接绕过溃败的北莽主力大军,长途奔袭,火驰援怀阳关,只见那北凉都护褚禄山坐在尸骨累累的城墙走马道之上,手持凉刀拄地。


说书先生停下言语,低头慢饮一口烈酒,闭上眼睛,有几分微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酒楼的街道上,烈日炎炎,有条黄狗趴在地上,它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


太平犬。


楼内老人高高拿起那块惊堂木,就在众人都做好了准备听闻那一声拍案声响,不料老人只是轻轻放下,大笑道:“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这方天地,群雄逐鹿,硝烟四起,处处大战如火如荼,我辈百姓恰逢乱世,何其不幸我辈百姓能遥闻那边境大捷,连连报给我中原,又是何其幸运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老人倒了满满一碗酒,举起后朗声道:“诸位看官听客,可否与老夫我共饮一大碗喝了这一大碗太平酒”


一楼之内,无数声音大笑着豪迈响起话语,“且共饮”“喝便喝,怕了你这老儿”


老人哈哈大笑,使劲抹了抹嘴角,重重拍下酒碗,“说过了沙场,容我老调重弹,回头再说一说那沙场上的江湖女子”


“有位天下第一却不知姓名的刺客姑娘,手刃了北莽宝瓶州持节令”


“咱们的武林盟主,大雪坪徽山紫衣差一点,只差一点,便在百万大军丛中取了北莽太子的级”


“有位目盲女琴师,世间指玄第三人”


“那位逐鹿山教主,白衣洛阳,在第二次拒北城守城中,最后关头,她一人便守住了正座东墙”


“某位朱袍女子,在北莽大军之中潇洒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吴家剑冢的女子剑侍,背负一柄名剑素王,次次身先士卒,被北凉王笑称为当是我凉州白马女校尉”


老人欢畅大笑,高声问道:“谁说我中原女子,只会躲在闺阁涂胭脂谁说女子命贱不如草”


酒楼内女子并不少,零零散散怎么都有二三十人,听到这里,竟是比男儿还豪气了,几乎人人都举杯举碗痛饮,甚至还有几位气概非凡的女子,直接拎起酒壶就喝


满堂喝彩。


趴在二楼的酒楼掌柜也忍不住拍掌叫好,大声道:“今日女侠喝酒,一律不收钱”


如此一来,更是大声叫好。


有个魁梧汉子仰起脑袋望向二楼,捏着嗓子尖声问道:“掌柜的,那我今儿先当回娘们,中不中”


酒楼掌柜愣了愣,爽快笑道:“就冲你这份不要脸的本事,像我兄弟放开了喝,不收你银子,我就当请你喝了”


他赶紧大声道:“其他人就甭想了啊我这拖家带口的,可不容易”


这个男人身边蹲着的他儿子猛然起身,一手按住木剑的剑柄,急急忙忙大声道:“对我爹总说我以后出门行走江湖的盘缠,都在酒钱里头呢可不能人人都白喝酒”


笑声不断。


说书先生找机会给掌柜圆场,马上转移话题,一拍惊堂木,故意问道:“可有人听说一句话天不生你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


酒楼内果然重新被吸引视线,事实上这句话在江湖上的确有所传闻,但流传不算太广,毕竟新的江湖,是祥符十四魁我独占三魁的轩辕青锋领衔的那座崭新江湖,十大宗门也好,四方圣人十大散人也罢,加上每年都有层出不穷的仙子公子,而且之前数年一直战乱不断,对于这句有关春秋老剑神的名言,尤其是这座小镇附近的酒客,实在是有些生疏,若非这位酒楼说书先生多次顺带提及过,恐怕早已无人知晓内幕,毕竟李淳罡王绣在内的春秋四大高手,隔着好几个辈分的那一代老江湖,真的很遥远了。


说书先生笑问道:“这位剑道老神仙曾经万里借剑给过新剑神邓太阿,那么老夫就要忍不住问了,若是天不生你邓太阿咱们这人间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有点高,有点远,所有让人有点懵。


事实上有关这位桃花剑神在拒北城关外战场,到底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措,中原江湖这边一直没有怎么听说,仿佛那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关外宗师大战,身为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邓太阿,表现反而最是籍籍无名。


就在所有人都被吊起胃口的时候,老人笑眯眯缓缓拿起惊堂木,只是不等老人拍案,就有人笑骂道:“狗日的刘老夫子有存心坑人不是稍等别他娘的来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老子今天就要听到答案,只要你现在肯说,我郭春鹰就买你们酒楼最贵的酒,十坛”


“豪气”


“真英雄”


“儿孙满堂,必须的”


“咱要是个娘们,早就给郭好汉暖被窝了”


身材高大的郭春鹰站在原地,双臂环胸,看似豪气干云,其实正在心里偷着乐呢,琢磨着只有十坛是不是喊少了


他是当地出了名的游侠儿,的确仗剑走过江湖,见识过好一些大侠仙子,当然了,都是远远看见过而已,属于他一眼就能认出他们,他们瞪大眼睛也不认识他郭春鹰。


郭春鹰最值得自负的一件事,那就是早个四五年,去过剑州的徽山大雪坪,回来之后,逢人便说那座缺月楼是如何高耸入云,那位徽山紫衣是如何一夜观雪悟长生,好似他当时就蹲在那位女子盟主身后,真相则是郭春鹰徽山是去过了,但是跟绝大多数江湖人如出一辙,都是止步于牯牛大岗以下,那座名动天下的缺月楼,倒是还真能够远眺而得。


就在此时,酒楼掌柜的大声道:“十五坛,郭英雄,有没有这份英雄气概啊”


郭春鹰好不容易压下翘起的嘴角,故意冷笑道:“十五坛算什么二十坛你们酒楼随便挑个二十桌客人,每桌一坛”


原本蹲在阶梯上的一个店伙计立即高声道:“得嘞二十坛上好的江南花雕”


刘老夫子顿时有些犯愁,当下裆下都很是忧郁啊,他哪里知道没了桃花剑神邓太阿人间会咋样,在老人看来,还不是该咋样就咋样还能咋样嘛他的初衷是随便抛出一个有嚼头的包袱,等到酒客散去,大可以跟掌柜的讨教答案,要知道他每日的说书内容,可都是事先酒楼掌柜给出的详细脉络,他不过是在细处雕琢润色而已。就在年迈说书先生偷偷望向二楼,希望掌柜能够帮他从坑里刨出来的关键时刻,酒楼外头的青石板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如夏日暴雨的清脆马蹄声。


听着像是在酒楼外停马了


这马匹,在他们这山清水秀却也见识短的地方,那可绝对是稀罕物,小镇方圆百里,恐怕就只有那座半荒废的小驿站才瞧得见,而且那三两匹也瞧着老劣干瘦。之外连镇上县衙都没有,只有前些年大仗最紧张的时候,听说邻居那座大县城外头才有一股骑军经过,十数骑而已,是很后面才知道那是昔年燕敕王麾下的斥候侦骑,瞧见过那十数骑的家伙,据说与人说话的时候,嗓门都要大几分,腰杆子直得比山上竹子还直。很快就有店伙计小跑出酒楼,顿时瞪大眼睛,满脸匪夷所思,还真有那种骑得上马的豪客来咱们酒楼喝酒啦


店伙计数了数,刚好一只手,总计五骑。


那五人翻身落马后,也没拴马的意思,就直奔他们酒楼大门走来。


然后店伙计咽了咽口水,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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