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相逢于江湖,那就别于江湖。
只有江湖,没有庙堂。
春秋之后,有两场宗师之战,最让离阳江湖心生神往。
一场是李淳罡和王仙芝战于东海之上。
一场是新凉王徐凤年、桃花剑神邓太阿和大官子曹长卿,三人乱战于太安城。
至于拓跋菩萨与邓太阿之战,或是徐凤年和拓跋菩萨转战西域千里,由于旁观者不多,远不如前者更加声势浩荡。
而今日茅屋之前,就更显寂寞了。只有寥寥三名看客,而且都不是那种喜欢搬弄唇舌的道教中人,想必到最后,江湖多半都不会听说这场巅峰的矛盾之争。
不过对战双方,一位曾是白衣入太安早早享受人间至誉的得道高僧,一位是手握王朝半数兵力权柄的国之砥柱,肯定都不在乎那些江湖虚名。
顾剑棠突然哑然失笑,收回手掌,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白煜眯着眼睛,瞧不真切,低声好奇问道:“怎么还不打”
齐仙侠淡然道:“打完了。”
白煜愣了愣,“怎么,如今江湖流行打架比吵架还要快了”
齐仙侠身形笔直站在屋檐下,从他这个方向,虽然只能看到白衣僧人的背影,但是齐仙侠依然能够凭借那件雪白袈裟的细微颤动,快若奔雷,只是被李当心强行压下罢了。
方丈天地。
一件袈裟,即一座小千世界。
那个世界只是白煜韩桂看不清楚,若是一旦置身其中,就真是天翻地覆了。
简而言之,顾剑棠看似轻描淡写甚至仿佛没有出手的一刀之威,如果换成另外一人来扛,身处雄山之脚,那便要被开山摧峰,身处大江入海口,大江就要被海水倒灌数十里。
白衣僧人胸前的那串挂珠缓缓安静下来。
就在此时,大莲花峰北方的一座大峰峰顶轰然碎裂,声响沉重如雷。
顾剑棠无奈道:“李当心,这不合适吧”
白衣僧人笑道:“不好意思,贫僧在上山之后,看道士们每日清晨打拳,也有所悟,学了那四两拨千斤。”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是中年僧人看上去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觉悟。
顾剑棠冷哼一声。
白衣僧人犹豫了一下,脸色认真道:“力大气庄,与王仙芝的一力降十会,有异曲同工之妙,换做王仙芝来扛,你也能让他受伤,当然想要凭此胜过王仙芝,仍是不现实。”
顾剑棠平静问道:“仅是如此”
白衣僧人笑道:“当然,最关键是你此招能损人气数,若是给你接连砍上七八刀,王仙芝也要迅猛跌境,要不然我也不会将你这一刀,取巧拨至后头那座山峰。”
顾剑棠自傲道:“我能连出十二刀”
白衣僧人没好气道:“你以为自己有姓徐的从高树露那里继承来的天人体魄并且同时身兼气机流转生生不息的武当大黄庭王仙芝三四拳就能砸死你”
顾剑棠冷笑不止。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你还真不信,当世真正知晓王仙芝的厉害,屈指可数,李淳罡,徐凤年,最多加上一个洪洗象,其他连等邓太阿曹长卿都无法理解透彻,毕竟那两人不曾与王仙芝真正有过生死之争。还有,贫僧哪怕不用那武当拳法精髓,站着不动让你砍十二刀,贫僧身形依旧能够不动如山。只是不久以后要亲自出马做件事,没办法在这里折损气力而已。”
顾剑棠默然无言。
白衣僧人叹息道:“顾剑棠,你若是能够心无旁骛地执着于刀,未尝没有机会去争那天下第一人。”
顾剑棠恢复常色,笑道:“刀在顾某人看来,只能是沙场杀人的凶器,用来争夺江湖名头,太糟蹋它了。”
剑在江湖得风流,刀在沙场饮饱血。
这兴许就是大将军顾剑棠心底的真实认知。
顾剑棠最后问道:“我想知道,天底下到底有谁能破你金刚体魄”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伸出三根手指,“邓太阿的太阿剑。”
顾剑棠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
白衣僧人继续道:“贫僧媳妇的鼾声。”
顾剑棠深呼吸一口气。
不打招呼就直接走了。
第三人,他已经根本不想知道。
白衣僧人犹然叨叨叨说道:“再就是贫僧女儿手里的小木槌,喜欢拿她爹这颗脑袋当木鱼敲,闺女不晓得心疼爹,当爹的自然是真疼。”
白煜和韩桂相视一笑。
天下难事,到了白衣僧人李当心面前,好像都不难啊。
韩桂突然脸色苦涩道:“先生,那座损毁山峰”
白衣僧人转头笑眯眯道:“找姓徐的要钱修缮去”
韩桂想了想,“倒也是个好法子。”
作为凉州刺史,白煜连忙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咱们北凉如今银子不多了”
在顾剑棠离去没多久,去购置胭脂的那一行人比预料更早返回。
后头小道童清心余福两个孩子偷着乐。
前头三人,李东西扯着吴南北的耳朵,李当心媳妇扯着自己闺女的耳朵。
妇人懊恼气愤道:“李子,你还是娘的亲闺女吗要不是你拉着笨南北听你说江湖,耽搁了时间,否则他早些去玉清观,能买不着烟柳坊的绵燕支”
李东西扯着笨南北的耳朵,气咻咻道:“都怪你什么烟柳坊绵燕支都是你说的也不晓得早些说”
吴南北委屈道:“师娘,李子,我一开始就没想到师父私藏了银子啊。”
三人一起望向那位白衣僧人。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抬头望天,喃喃道:“佛祖保佑,今晚能有饭吃。”
此时,在场众人,无人得知白衣僧李当心胸口的那串佛珠,其实串起一百零八颗桃木珠子的绳线,既因为常年磨损,更因为顾剑棠那一刀,已是消散如烟。
虽无绳线,但是佛珠依旧成串,竟是李当心用一气呵成。
世事无常。
当心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