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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一章 各取头颅(1 / 2)

江湖上,月黑风高杀人夜,沙场上,秋高马肥用兵时。


所幸尚未入秋,正值酷暑时分,北莽南朝的庙堂大殿内,因为搁置了许多盆冰块,凉意森森。


一位老妇人身穿旧南唐形制的正黄龙袍,没有高踞龙椅,而是很意态闲适地坐在龙椅前边的台阶上。


宽敞大殿内站立着四十余人,不显拥挤,而殿内不以文武划分界线,右手一侧俱是身穿黄紫官袍,与离阳参加朝会的官员并无异样,左手一侧则大多身穿便服,但是几乎人人腰扣鲜卑头玉带,显然是北庭甲字豪族出身。举目望去,在这其中,有重新复出执掌兵权的旧南朝第一人黄宋濮,暂时仍然顶着南院大王头衔的董卓,河西州持节令赫连武威,宝瓶州持节令王勇,橘子州持节令慕容宝鼎,大将军种神通,在北凉流州战事失利的柳珪,宝瓶州持节令王勇,陇关贵族的话事人完颜金亮,不但这些北莽大将军和持节令群雄聚集,还有北莽硕果仅存的三朝顾命大臣耶律虹材,柔然铁骑共主洪敬岩,太子耶律洪才,除此之外,年轻一辈则有春捺钵拓跋气韵,在第一场凉莽大战中名声鹊起的夏捺钵种檀,以及秋捺钵端孛尔回回,冬捺钵王京崇,耶律东床,还有曾经化名樊白奴、且拥有北莽马上鼓第一手美誉的郡主耶律美瑜,与夏捺钵称号失之交臂的耶律玉笏,等等。


这些人,无疑都是南朝北庭两座朝堂屈一指的显赫人物,此时所有人都安静望着那名极少出现在南朝庙堂上的老妪,那件龙袍,据说出自春秋遗民里的旧南唐织造世家之手,当年皇帝陛下悦其雍容华贵,特地从六种龙袍图案中挑中了这一件,至今不曾更改。今天老妇人召集众人来到这座辉煌大殿之后,没有急于开口议事,就那么坐在铺有绘制了九条金龙锦绣地衣的舒适台阶上,老妇人脚边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薄胎瓷盆,冰堆里插有一柄精致匕,老妇人拎起匕随意拨弄了一下冰块,没来由说道:“听说北凉道经略使李功德有个儿子,先前立下不小军功,作为白马游弩手,还曾到过君子馆一带”


一手创建了北莽蛛网的李密弼沉声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人,名叫李翰林,此人进入北凉边军后,三年间参加大小战役二十余场,每逢战事必定身先士卒,如今已经官至游弩手校尉。”


老妇人笑道:“才三年啊,就当上北凉游弩手的校尉啦不都说天底下就数他们北凉边军升官最难,而白马游弩手升官更是难上加难吗要么是这个年轻人的爹实在手眼通天,要不然就是咱们北莽边军的脑袋太好砍。”


北莽女帝此言一出,董卓柳珪这拨人脸色明显有些难看,而种神通慕容宝鼎这些没有搀和凉莽大战的大人物,则要云淡风轻许多,甚至还有几分微妙的笑意。


老妇人瞥了眼跟众人分开而站的李密弼,似乎想起一些事情,笑道:“我北莽五大宗门,且不说那个一人即宗门的呼延大观,道德宗,棋剑乐府,提兵山,公主坟,四大宗门可谓人多势众,剑气近黄青,铜人师祖,口渴儿,小念头,这些个顶尖高手,鼎鼎大名,连朕都早有耳闻,结果都折在了北凉,朕在北庭也听说过离阳江湖素来瞧不上眼咱们北莽的江湖,说各自挑选十大高手捉对厮杀,便是给他们离阳的武道宗师提鞋也不配,记得那会儿,所有人都告诉朕这种言论是无稽之谈,是离阳人井底之蛙了。”


老妇人自顾自笑出声,没有丝毫怒气,在人群中找到那位天生“有眼无珠”的洪敬岩,抬头看着这位毁誉参半的柔然铁骑之主,“洪敬岩,你曾经跻身旧武评十人前列,那位魔头洛阳都算是你在棋剑乐府的晚辈,你来说说看,你杀不杀得掉那位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北凉王”


洪敬岩面无表情抱拳道:“杀不掉。”


老妇人点了点头,“那让你跟慕容宝鼎,还有种神通的弟弟种凉三人联手,又如何”


洪敬岩依旧摇头道:“杀不掉。”


老妇人哦了一声,“如此说来,到了那位年轻藩王的境界后,就只有拓跋菩萨才能与之一战了。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西楚那个姓姜的小妮子从中作梗,当时李密弼在西域就可以得手。”


洪敬岩默不作声,葫芦口一役,连同主帅杨元赞在内全军覆没,唯独他的柔然铁骑侥幸避开北凉两支重骑军,得以突围而出,虽然伤亡颇为惨重,但是好歹保住了柔然骑军的建制,不至于沦落到被瓜分殆尽的地步,可洪敬岩在北莽的名声也因此大为受损,如果不是北庭有一帮勋贵帮忙说话求情,柔然铁骑就不会继续姓洪了。事后董卓最恨洪敬岩的避战自保,把凉莽大战的失败根源归罪于柔然铁骑的擅离职守,如果洪敬岩愿意阻滞凉州骑军,等到他麾下那支董家骑军驰援葫芦口,大将军杨元赞的兵马就算难逃大溃,也绝不至于尽死于葫芦口内。


老妇人笑了笑,“那个徐瘸子一辈子只是个小宗师境界,倒是有个大出息的儿子。难怪早年跟朕说过,说他爹生前喝了酒后总说你徐骁不要长大了就心太大,以后孙子能顶你两个徐骁。”


黄宋濮柳珪这拨功勋卓著且忠心耿耿的老将军,脸色有些古怪和难堪,而拓跋气韵种檀这些青壮将领也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毕竟有些在北莽流传多年的宫闱消息,不管如何言之凿凿,只要当事人不点头,那就都当不得真。


老妇人玩笑道:“曹长卿死在太安城外,但是除了徐凤年,还有个桃花剑神邓太阿,如果这两人再喊上两三位境界相差不多的帮手,比如隋斜谷之流,那么朕的这颗脑袋,是不是跟当年弱水畔的旧北院大王徐淮南一样,徐凤年那小子说拿走就拿走了不妨告诉诸位,不仅仅是离阳钦天监的练气士死得七零八落,咱们北莽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那些个飞来飞去的6地神仙,他们的动向,已经不易掌握了。如果今天徐凤年突然出现在大殿外头,你们如何阻拦”


大殿上寂静无声,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刁钻且诛心的问题。


老妇人拿着匕轻轻敲碎一块冰,也没有为难这帮位高权重的北莽重臣,轻声感慨道:“总说江湖武夫不过百人敌,沙场大将才是万人敌,又说破家县令灭门郡守,看上去好像只要当官,不论文武,都是要比习武要威风的,所以朕一直不明白,当年那个徐凤年放着好好的世子殿下不当,跑去江湖逛荡然后去武当山练武算怎么回事。更奇怪徐瘸子怎么就能容忍嫡长子的肆意妄为,那时候朕只以为徐凤年是无奈之举,想要跟陈芝豹争夺北凉铁骑的兵权,战功声望,肯定拍马难及,只好想着给自己找条退路,既然庙堂厮混不下去,趁着还有些家底,不如跑去江湖耀武扬威,回头再看,徐凤年若不是真被他折腾出一个武评大宗师,陈芝豹就不会离开出凉入蜀”


说到这里,老妇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董卓悄悄叹了口气,然后这个胖子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打量一名年轻女子,郡主耶律玉笏。


如果当年徐凤年“理所当然”的不堪大任,陈芝豹最终在北凉取而代之,那么凉莽大战也许根本就打不起来,北莽多半会选择辽东或者是蓟州作为南侵入口,道理很简单,一方面是忌惮白衣兵圣陈芝豹的用兵如神,更重要的一方面是陈芝豹通过耶律玉笏,向北莽隐蔽地传递出一种姿态,那就是北莽如果在北凉以外的地方开战,从蓟州南下中原也好,跟顾剑棠的两辽边军展开决战也罢,北凉边军都会袖手旁观,但是陈芝豹只承诺北莽打下太安城之前选择壁上观,之后的打算并未给出任何承诺。这份默契,自然不可能留存纸面,但是董卓相信陈芝豹当年的确有此打算。


要说正是徐凤年亲手把北凉拖入两国之战的泥潭,也不全是荒谬之论,当然,那时候整个北莽都不认为自己会输,而仅仅认为即便打下一座北凉属于无利可图而已,最终的结果,让北莽和离阳双双措手不及,现今北莽已是骑虎难下,哪怕之前坚持要先下两辽直扑太安城的北莽权臣,不管内心如何幸灾乐祸,都不敢流露出半点异议了,因为坐在众人眼前的皇帝陛下,别看是那般慈祥老妪的温和模样,其实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谁敢揭她的短,真的就是死路一条。


老妇人收起思绪,缓缓道:“太平令稍后就到,那么现在这栋大屋子里,差不多聚集了北莽所有说得上话的人物,接下来朕希望各位畅所欲言,不过在共商国是之前,朕有件小事要你们去做。”


所有人顿时如临大敌,不约而同地摆出洗耳恭听的恭谨姿态。


老妇人提起那柄沾带些许冰渣的匕,指了指董卓柳珪两人,“虎头城附近的龙眼儿平原一带,以及流州北境,北凉斥候肆意游曳,世人皆言白马游弩手是天下第一等的斥候,朕不愿意相信,董卓你的乌鸦栏子,还有柳珪你的黑狐栏子,都是我北莽最精锐的马栏子,朕希望在入秋之前,不论你们战死多少人,都不想再看到哪怕有一标北凉游弩手的踪影。”


董胖子一脸肉疼,柳珪欲言又止。


老妇人没有收起匕,冷笑道:“我们在北凉关外死了三十万儿郎,再死个千把人算什么所有乌鸦栏子和黑狐栏子,全部撒出去”


老妇人脸色越来越冷冽,厉声道:“别说离阳朝廷地方上刺史一级的邸报,我们连节度使经略使的邸报都能获取,但是与北凉大战在即,竟然连北凉边军的具体兵力部署,都拿不到半点有用的谍报,一封都没有真是天大的笑话”


柳珪躬身沉声道:“微臣的黑狐栏子不惜死在大战之前”


董卓不得不附和道:“乌鸦栏子也一样。”


此时太平令捧着一支卷轴步入大殿,在北莽女帝的眼神授意下,铺展在台阶下方,是一幅巨大的凉莽对峙形势图,长宽各一丈有余,虎头城,怀阳关,柳芽茯苓重冢三座军镇,再到正在火营建的拒北城,整个凉州关外尽收眼底,至于四州城池关隘,更是详细精确到县城的地步。在地理之外,北凉大雪龙骑军、左右骑军、龙象军、两支重骑军等所有野战主力,也都标注在某个驻地附近,从领军主将到大致兵马人数,都有朱笔批注。


老妇人站起身,将那柄匕随意丢入冰水交融的瓷盆,走下台阶,低头看着那巨幅地图,“朕自登基以来,除了任命领军大将,从不对具体兵事指手画脚,这次破例一回。”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聚精会神地俯瞰地图,太平令站在她身边,平静道:“第二场南征大战,定在入秋之时,不设主帅,为了避免出现某些情况,拓跋菩萨已经卸任北院大王一职,只领一路亲军。”


太平令安静看着南院大王董卓。


那个胖子一脸无懈可击的茫然。


北莽元老耶律虹材嗤笑道:“董胖子,这次装傻可不管用喽。”


董卓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是“茫然”了很久,终于还是敌不过太平令死死盯住他的眼神,先是哭丧着脸望向皇帝陛下,现老妇人始终无动于衷,董胖子很快恢复吊儿郎当的常态,嬉皮笑脸道:“既然咱们军神都不当北院大王了,我董卓何德何能,哪敢一个人在官职上领衔群臣,这个南院大王,我也不当了。”


等到董卓松口,太平令这才继续说道:“第一线总计四路大军,董卓,黄宋濮,慕容宝鼎,柳珪,各设副将一名,分别为洪敬岩,种檀,耶律东床,拓跋气韵。”


设置四路大军并不奇怪,但是这副将一说,就很值得咀嚼玩味了。董卓和洪敬岩这一路,曾经是争夺南院大王的对手,董家私军和柔然铁骑一步一骑,皆是北莽头等精锐,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黄宋濮和种檀这对老少搭档,很让人期待,老将黄宋濮不用多说,昔年名义上的南朝群臣领袖,本身又是北莽十三位实权大将军之一,而种檀已经在第一场凉莽大战中证明了虎父无犬子,虽说葫芦口一役是北莽大败,但是这并不能否认种檀在之前三场攻城战里的亮眼功绩,作为大将军种神通的嫡长子,未来北莽出现史无前例的父子两人大将军,已经被视为板上钉钉的局面。而慕容宝鼎和耶律东床,仅是两个姓氏,就很让人遐想连篇了。大将军柳珪和四大捺钵之的拓跋气韵,两人同领一路,也足以寄予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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