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中年儒士好似也就顺杆往上爬了,一本正经道:“写字行,读书做问,都是一辈的事情,慢一些,扎实一些,方能徐徐见功。”
两腿发麻的年轻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到颇似酸儒的言语后,忍俊不禁道:“先生说的是。”
衍圣公目不转睛提笔书写的同时,笑问道:“听你的口音,是北凉人氏”
年轻人嗯了一声,轻声道:“晚生来自幽州胭脂郡,会试落选了。”
衍圣公继续问道:“怎么,没去找左散骑常侍陈大人或是洞渊阁大士严大人不然找一找国监左祭酒姚大人也好嘛。这几位都是北凉出身的大人物,据说对北凉士都是多有照拂的。”
年轻人坦诚道:“不是没想过,只是国监大门我进不去。而大士府邸和陈少保的家门,估计更难,京城里人都说宰相门房七官,我又是脸皮薄的人,生怕自己好不容易走了十几里,到头来连敲个门都不敢。
再说有这来回二十多里的功夫,我还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如多抄些经书。”
衍圣公微笑道:“听你所讲,不像是个急躁性的,怎么”
年轻人尴尬道:“这不总想着写快些,就能少用些墨锭。我们不比你们京城读书人,还讲究什么浓墨淡墨枯笔渴笔的,像好些跟我一样在北凉寒窗苦读的同乡,溪边用手指蘸水在青石板上写,是写。用芦苇杆在地
上是写,到了冬天在大雪地里,拿把扫帚也能是写。嘿,到了京城,就算到了下雪天,就我住那地儿,门口好不容易有些积雪,一大早就给家家户户清扫干净了。”
衍圣公会心一笑,半真半假打趣道:“你说京城人讲究多,那我还真要跟你说个讲究,不管是会试还是之后的殿试,写什么字是有很深问的,像早年宋家父主持科举的时候,同等才的章,写没写宋体字,名次就有高下了。下一次春闱呢,不出意外是礼部尚书司马朴华和礼部左侍郎晋兰亭负责,其中司马尚书的字,以前无人问津,在当上礼部主官后,自然而然就流传较广了,你要临摹虽不算容易,但也不算难,记住一点便是,弃楷用行,终归是无大错的。至于那位晋郎,心高气傲,在字一事上投其所好,没有半点意思。”
京城卖糖葫芦的小贩都敢说自己见过七八位黄紫公卿,一个儒士善意地侃侃而谈,年轻人毫不奇怪,他感激道:“生记住了。”
衍圣公点头道:“不迂腐,很好。酸儒做不得。”
年轻人忍不住又笑了。
衍圣公突然问道:“上次殿试,好像没有北凉士”
年轻人嗯了一声,没有多嘴。内幕如何,安城心知肚明。离阳朝廷限制北凉会试名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上次春闱正赶上新凉王成功世袭罔替,尤其拒收圣旨一事跟朝廷闹得很僵,北凉士想要出人头地,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有。
年轻人想了想,苦笑道:“当时一起进京的五人,四人在今年开春就都回去了,嵬驿馆那边,会给咱们北凉落第士返程的盘缠,所以四人都把余下的银钱都掏给我了,其实他们的道德章,做得不比我差。”
衍圣公纳闷道:“怎么回去了下一次会试,你们会顺利许多的。就算不知道这个你们五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怎么就不再搏一搏而且,当时北凉不是正要打仗吗”
年轻人咧嘴笑道:“所以才回去啊。”
衍圣公停下笔,若有所思,转头问道:“冒昧问一句,你们那位北凉王,为人如何”
年轻人自嘲道:“我一个穷书生,在北凉除了两任家乡县令,就再没见过什么高官了,哪敢置喙王爷的好坏。”
衍圣公把毛笔抵还给北凉寒士。
两人换了个位置。
年轻人这次没有急于落笔,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那块石碑,然后转头对那个猜不出身份的儒士说道:“先生,知道我们北凉树起多少块石碑了吗也许有一天,会比国监所有石碑上的字还要多。我留在这里,不是贪生怕死,是怕京城庙堂上只有晋兰亭这样的北凉人,是怕整个离阳误认为我们北凉读书人,都如晋兰亭这般不堪我自幼体弱多病,去上阵杀敌,恐怕只能成为北莽蛮的战功,但是留在这里,可能我今天只能与先生你一人说这些,但同样也许有一天,哪怕北凉打没了,我还可以跟一个一千个先生说这些。”
衍圣公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走出几步后,转头看了眼那个年轻北凉士的消瘦。
这个两次催促那儒士写字快些的年轻人,肯定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天底下的皇帝,可以同时有几个甚至十数个,但八年以来,以至于千年以后,张家圣人衍圣公,一代传一代,当世只有一人。
而此时聚精会神抄书的年轻人,也没有发现国监大门口内聚集了数千,密密麻麻,全部瞠目结舌看着他跟那个“不知名”儒士的闲聊。
在国监一大帮官员的约束下,没有一人胆敢越过雷池跨出大门,前去打扰衍圣公。
这一天,当代衍圣公离开京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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