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鹿洞书院的山长黄裳独自为徐凤年送行下山,两人下山途中言语寥寥,黄裳是因为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年轻藩王不是来青鹿洞山麓跟他的学生们秋后算账的,那么黄裳也就无的放矢了,总不能还得寸进尺,跟徐凤年再多要一些地方衙门官吏的交椅,清凉山对于赴凉士子担任各州郡县的要职,已算极为大开方便之门,黄裳的脸皮再厚,也开不了这个口。徐凤年愈是沉默,黄裳就愈是忐忑,临近山脚,老人叹了口气,苦笑道:“王爷,你这刀子总搁在老夫脖子上,又不干脆利落砍下,也不痛痛快快抽走,老夫浑身不得劲啊。要不然,给个痛快话实在不行,我就说句心底话,换个人来当这青鹿洞山长,书院就像一块庄稼地,好不容易有了点好苗子,王爷要是觉得我打理不好,那就换上一个听话的,千万别迁怒那些才冒尖的稻秧苗子。”
徐凤年没有停步,缓缓说道:“先生,你多虑了。书院士子议论北凉军政,没什么不妥,天底下的事情,只有不辨不明的,没有越辩越浑的。”
黄裳如释重负,点了点头。
徐凤年继续说道:“但是你们作为山长和授业恩师的前辈,要因势利导,不能冷眼旁观,我不是要你们帮着北凉边军说好话,因为那没有意义。我希望在我北凉扎根的读书人,都明白一件事情,他们能够之所以指点江山,是因为边关前线上每天都在死人,是那些死人和也许即将战死的北凉边军,让北凉境内不起一缕狼烟。无论他们在沙场上是胜是负,他们总归都没有半点错。当然,骂我和清凉山或者是北凉都护府调度不当和谋划有失,没有问题,不过若是抱着隔岸观火且幸灾乐祸的初衷,这样的读书人,北凉从来都是敬谢不敏,大可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点盘缠清凉山还是掏得出来的。”
黄裳脸色重新凝重起来,徐凤年看了老人一眼,淡然笑道:“总觉得别人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总以为经世济民舍我其谁读书读书,是养浩然正气,不是养那戾气傲气的。我自己就是过来人,整天怨天尤人,举目四顾皆不平,心胸积郁更难平。也许先生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个历程,所以我这才专程来一趟青鹿洞书院,多嘴几句。”
黄裳半信半疑,“当真只是说这几句话”
徐凤年笑道:“对于书院士子谈论边关军务,堵不如疏,我会让官府给各地书院赠送几套陈芝豹编写的武备辑要,你们不妨让熟谙兵事的大儒名师牵头讲解,先搞清楚我们北凉的凉刀、枪弩和马政历史,弄明白我们北凉到底是如何具体治军的,再来言谈边军大事。”
黄裳感慨道:“好一个堵不如疏。”
黄裳犹豫了一下,补充道:“王爷这件事做的漂亮。”
黄裳是出了名的吝啬溢美之词,这种溜须拍马的活计,实在是难以启齿,可见这次徐凤年登山拜访书院,确实让老人很是满意。
徐凤年笑着自嘲道:“技术活儿,当赏”
心中没了芥蒂的黄裳也言语放开许多,“黄裳只会治学,敢说不出五年,便会让离阳对北凉的文章经学刮目相看。”
徐凤年上马临行前,对黄裳说道:“清明前夕,还请先生带着书院士子书生前往清凉山碑林,到时候会有一场祭酒。”
黄裳愣了一下,沉声道:“理当如此”
离开青鹿洞山,三骑疾驰途中,吕云长问道:“师父,咱们现在是去北凉都护府,还是去正在打仗的虎头城”
徐凤年没好气道:“你回大雪龙骑军,其它别管。”
余地龙喊道:“师父,我想去虎头城杀蛮子”
徐凤年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地龙,你和云长一起去流州,去青苍城暗中护着杨光斗和陈锡亮,如果真有大战生,你们可以自己看着办,我准许你们自作主张。”
在一处官道岔口上,吕云长惊喜交加,搓手道:“师父,那咱们现在可就要分开啦。”
徐凤年嗯了一声,不忘提醒道:“云长,到了战场上,盯着点你师兄,别让他杀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总之,你们谁都不要死在流州。你们真正的沙场,是以后的江湖。”
余地龙咧嘴笑道:“师父,等我还完大个子的债,再有人头军功,师父,赏银可别忘了啊,我还要寄送给裴姨的,她造四合院等着好多银子要用呢,总不能让裴姨跟外人借钱赊账不是”
徐凤年笑骂道:“小小年纪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行了行了,真有那一天,北凉边军少不了你一颗铜钱的。”
吕云长哈哈大笑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嘛”
余地龙扬起拳头,急眼道:“你骂谁是娘们皮痒了不是帮你捶捶”
徐凤年在驿路岔口停马不前,笑望着追逐打闹的那两骑背影,猛然鞭马前行。
昔年锦衣少年郎,怒马扬鞭凉州城。
惊蛰已过,临近春分时节。徐凤年单骑沿着戒备森严的凉州北边驿路来到怀阳关,此时不仅仅是北凉战事渐重,天下乱象已现,广陵道东线在寇江淮撂挑子辞去主帅归隐田园后,由西线年轻主帅谢西陲兼任东线主将,与在朝野名声鹊起的离阳青壮将领之一的宋笠,在一旬内连续大战了三场,先前用兵如神大败阎震春铁骑和杨慎杏蓟州精锐步卒的谢西陲,在又一次被西楚朝廷寄予众望后,竟是连战连败,连败连退,曹长卿领衔的西楚水师也终于不再按兵不动,不得不开始向下游推进,为了给6路上的谢西陲减少压力,开始与广陵王赵毅的水军对峙。而南疆燕敕王赵炳起十万精兵,浩浩荡荡向北进。与此同时,南征主帅骠毅大将军卢升象和数万南京畿大营兵力缓缓南下,跟南疆大军南北呼应,朝廷形势一片大好。而顾剑棠坐镇的两辽边线,在袁庭山在蓟北打出一个开门红后,与蔡楠都是顾剑棠心腹大将的唐铁霜,也在东线上主动出击,斩六千北莽级,为此离阳皇帝下旨,由唐铁霜赴京替补上卢升象的兵部侍郎一职,这名有“虎贲悍将“美誉的南下入京,恰好赶在兵部另外一位侍郎许拱前脚踏入两辽的之后,故而在榜眼吴从先与离阳新棋圣“十段”国手范长后并称“先后入京”后,又有了龙骧将军许拱和虎贲悍将的“龙虎屯兵”的说法。
离阳朝廷的蒸蒸日上,民心大定,越衬托出西北的动荡不安。据传北凉道在失去幽州葫芦口卧弓鸾鹤两城后,关外最后一道屏障霞光城也摇摇欲坠,而凉州关外最北的虎头城也是岌岌可危,更加让离阳百姓感到失望和愤怒的是一个小道消息,幽州葫芦口号称戊堡林立,能挡下北莽铁骑十多万,可是都说北莽由杨元赞领军的三十万兵马,打到现在,如今不减反增,兵力竟然增加到了三十五万。离阳百姓尤其是京城百姓,自然而然会有揣度,那北凉蛮子是不是投靠了北莽蛮子,否则天底下哪有这仗越打人越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