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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谋国之士(1 / 2)

星垂平野,余地龙坐在城头上,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心神摇曳,总是看不够。这个孩子的际遇之好,足以让所有顶尖江湖宗门的亲传弟子都要眼红。既拥有王仙芝的三成馈赠,又能在徐凤年身边得到指点。余地龙收回视线,听到师父说了一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徐凤年看着头顶那颗今年西坠速度略显诡异的大火星,有些笑意,太安城钦天监中有专职盯住大火星的火正,都是穷经皓首的老头子,但是今年已经接连被贬了两个,就因为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当初京城白衣案,那一年同样由中天位置西降奇快的大火星可以算是罪魁祸首。王朝昌盛则祥瑞迭出,国之将乱则恶兆显现,换了个少年做监正的钦天监今年可真是没有半刻消停。徐凤年转头看着城外的北方土地,离阳朝廷已算是大秦以来最为幅员辽阔的一个王朝,而且有徐骁和燕敕王赵炳两位藩王的坐镇边疆,赵室声威远播的边功更是达到了各个朝代中的顶点,太安城的庙堂之上,名臣荟萃,公卿同殿,徐凤年很多时候想亲口询问那位赵家天子一句,除了那点夫纲不振的瑕疵外,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徐凤年下意识看向东边的太安城方位,想到了为了赵室鞠躬尽瘁的碧眼儿,这位老书生当下的曰子也不太好过,关键是这位首辅以后的曰子只会更不好过,这次借着西楚复国,他所行抑武削藩之举,彻底触及了两处逆鳞,天怨不好说,人怒是肯定的了,广陵王赵毅在内的宗室藩王注定怀恨在心,加上那拨积怨已久的太安城赵室勋贵,以及外地所有被一纸令下不得擅离领地的公侯,天底下姓赵的皇亲国戚,就没谁对他有好感。而强令各地武将带兵奔赴广陵外围的“练兵”之举,几乎把顾剑棠为首的所有彪炳武将都得罪了个一干二净。徐凤年感慨道:“武无敌,王仙芝都死了。你这个文无敌,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按照陆诩的那份疏策去变法,你真以为自己能善终真当自己是站皇帝了”


徐凤年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幸灾乐祸,张巨鹿虽然是北凉死敌,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几个异类,更能赢得敌人的由衷敬重,徐骁也是其中之一。北莽女帝,顾剑棠,老靖安王赵衡,这些最该记恨徐骁的对手,反而一辈子从未在口舌上辱骂过徐骁。徐凤年轻轻叹了口气,对余地龙说了声走了,孩子蹦下城头。徐凤年在入城前就已经从王灵宝嘴中得知这趟要见的两个人,凑巧都不在青苍城内,弟弟徐龙象仅带着八十骑就去临谣军镇以北的边境,追剿一伙号称千人之众的马贼,陈锡亮则在城外某地为幽州边军“招兵买马”,这两个月几乎天天夜宿城外。


徐凤年跟余地龙来到那座把龙王府给鸠占鹊巢了的流州刺史府邸,府邸内灯火通明,坐在一张张书案后处理政务的官员几乎全是年轻脸孔,这些破格提拔的俊彦,一半是经过重重筛选的入凉士子,一半是北凉旧三州的勋贵后代。徐凤年进入一座户房之下职掌粮草的小衙屋时,正好看到刺史杨光斗在倒提着一只狼毫笔猛敲一名官员的脑袋,破口大骂,祖宗十八代一个没落下,都给骂了个遍,那名看官服该是粮曹郎的年轻人满脸通红,被刺史大人当着同僚的面如此辱骂,品秩差了十万八千里,自然不敢反驳,又自觉委屈,相貌英俊的七尺男儿,竟是泣不成声。杨刺史仍是不过去,气咻咻把笔递还给那年轻人,沾满墨汁的那只手在对方官袍上胡乱一抹,冷哼一声,说道:“明早本官再来一趟,要是依旧是一笔糊涂账,嘿,你爷爷是尉铁山,本官惹不起,也不好贬你的官,不过让你滚去靠近茅厕的礼房那破地方去,这种小事还是做得到的尉铜河,这身官袍脏了都不用洗,反正明天多半要换一身。”


那年轻人脸色苍白,一咬牙,虽然还是语带哽咽,但眼神中已经没有畏惧,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说道:“刺史大人,临谣军镇下辖三郡,新建才这么点时间,下官跟三位同僚和六名下属每天不过睡三个时辰,虽然对于临谣四等田地的录档一事,确实存有纰漏,可这已经是下官诸人的能力极限,刺史大人若是觉得下官不堪此任,觉得下官是借着祖辈功荫才在这里混吃混喝,不需如此找借口百般刁难,下官自己现在去礼房就职”


杨光斗吹胡子瞪眼,犹豫了一下,然后冷笑道:“你小子有骨气啊那甭废话,滚你的。咱们流州礼房,那可是头等重要的大衙门,负责劝学教化,本官估摸着那些流民都喜欢听你尉铜河尉大公子的蒙学,说不定明年就能出一箩筐的状元之才喽。”


尉铜河给这么一挤兑,哗啦一下,真是泪如雨下。他爷爷尉铁山那可是从骑军副统领这种高位上退下来的功勋老将,何况脱下甲胄也没几年功夫,而且接替尉铁山位置的何仲忽一向把前者当作兄长,十分敬重,尉铜河的父亲尉金水也做到了边军正四品武将,被何仲忽极为信赖,尉铜河跟许多躺在父辈功劳薄上享乐的将种子弟不一样,不喜兵戈喜读书,而且满腔热血,听说北凉道新设的流州亟需官员,几乎是偷瞒着家族跑来的流民之地,而且一直没有让同僚知晓自己的身份,直到今夜被刺史大人揭穿点破,屋子里那些官员才给惊吓得不轻。不过尉铜河姓子温软,确实不太像家中长辈。若是尉铁山这么被老凉王训斥,就算不敢对着骂,也会一声不吭,却绝对不会委屈得满脸泪水。


尉铜河没了任何台阶可下,就只能去礼房那小猫小狗三两只的清水衙门打杂,抬起手臂擦了擦泪水,还不忘对屋内众人作揖辞别,正当他低着头要走出衙屋的时候,被站在门口的一个人按住肩膀,尉铜河抬起头,看到一张温醇笑意的陌生脸庞,这位不速之客轻声笑道:“刺史大人这是激将法呢,你怎么就不领情尉铜河,你不知道你爷爷跟咱们杨刺史是多年的酒友他会真舍得把你丢到礼房去真敢这么做,刺史大人回头还不得被你爷爷追着打啊。”


尉铜河一脸错愕,迷迷糊糊问道:“你是”


被拆台的杨光斗没好气白眼道:“蠢蛋,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一听到王爷两个字,满屋子陪着尉铜河一起站着挨训的年轻人俱是眼神炽热而敬畏,立即就要下跪,徐凤年摆手道:“免了免了,你们都坐下继续处理政务。流州设置三镇八郡,百废待兴,万事开头难,等熬过了这波,熟能生巧,以后就会轻松许多,争取到时候刺史大人想骂你们都让他找不到借口。这段时曰,的确是幸苦众位了,稍后本王会给所有衙门都送几坛子酒,嗯,礼房那边会多送些,按照刺史大人的说法,靠着茅厕,总要让酒味压过尿搔味才行。”


屋内氛围顿时轻松许多,年轻官员们脸上都有了些笑意。


尉铜河更是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他就孤伶伶站在北凉王身前,如果不知道身份还好说,可刺史大人道破天机后,顿时就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无形威严,这倒不是说徐凤年真的如何气势逼人,不过是尉铜河这个文弱书生自己吓唬自己而已。徐凤年的世子殿下当得一波三折,先是骂名无数,后来翻天覆地,连怀化大将军钟洪武都给轻松镇压,世袭罔替王爵后,更是壮举不断,拒退圣旨,大力整顿北凉军,杀王仙芝,巡视边境,设置流州。尉铜河如何能够不胆战心惊事实上寻常官员,对上了一个不管如何声名狼藉的藩王,都会如履薄冰。但是那些北凉王那些事迹,对于更多是在闭窗苦读书的尉铜河而言,感受不深,真正让他对徐凤年感到敬佩的是一件事关自身的“小事”,流州设立,离阳对这件不经朝廷中枢审议的叛逆行径,似乎有些举棋不定的嫌疑,并不确定是否要下旨申斥,之后的事态发展就更让北凉人捧腹了,例如流州刺史杨光斗的俸禄职钱禄粟等,竟然只比首辅大人略逊一筹,每月仅料钱就有三百贯,而尉铜河这种才堪堪入品的流州小官,料钱也有十五贯,薪柴五十束,甚至还有离阳高级官员才配的春绢、冬绫各五匹,朝廷“优厚”流州官吏,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尉铜河不觉得换了其他藩王,能够让离阳朝廷这般乖乖大出血,燕敕王和广陵王都做不到


徐凤年没有久留,跟杨光斗一起走出屋子,这位身为边疆大员的老人显然心情极佳,轻声笑道:“陈城牧算无遗策啊,以前小看他了,只做一个青苍城牧实在是屈才,我这个刺史,理当让贤才对。小二十万的流民,主动去幽凉两州投军始终是少数,至今仍是不足万人,我一开始对此亦是束手无策,总不能让龙象军把刀架在流民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去边境上。可是陈锡亮用了一策,立竿见影,流民每一户,只需一人入伍,就可以在陵州领取耕地,并且入籍北凉户牒,对应着徐北枳在陵州境内的谋划,那些怕死富绅纷纷贱卖祖业,如今陵州田地空闲颇多,这一来一往,流州最少可以给北凉边境送去四万甲士整整四万为了身后妻儿兄弟而自愿死战的甲士啊王爷,你说陈锡亮做一个武品城牧,是不是太对不住他的功劳了”


徐凤年先前只知道流州参jūn_rén 数有望骤增,但是还没有拿到手详细谍报,一听到四万这个巨大数目,也相当震惊,要知道广陵道那边打得看似天翻地覆,全天下人都伸长脖子眼巴巴盯着,朝野上下为此念叨了几千斤口水,真正投入战场的人数也不过是将近十万,但是陈锡亮一人,就悄无声息给北凉带来了四万翻身上马即可战的甲士,而且别忘了,北凉军的四万,岂是杨慎杏的那种四万人可以媲美的曾经有好事之徒点评离阳各地军伍的战力,那份结果广为流传,那人兴许是故意要将北凉军架在火上烤,竟然说北凉军一骑可抵离阳别地精骑两位,北凉一名步卒抵离阳精锐步卒三名。不过从不夸口的燕文鸾的确在西楚复国后,私下说过若是把杨慎杏的四万蓟南兵换做他的两万步卒,櫆嚣军镇就可以一举拿下,自然也就没有之后的散仓大败。


徐凤年无奈道:“流民迁入陵州可得户籍,陈锡亮事先并没有跟清凉山那边打过招呼。”


说到这里,徐凤年笑道:“刺史大人,这是在给陈锡亮那家伙打掩护吗怎么,怕我对他两罪并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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