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阁>玄幻>雪中悍刀行> 第五十一章 庙堂老梁,北凉青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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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庙堂老梁,北凉青壮(1 / 2)

一座山林雅舍,有两位老人对坐吃蟹。年纪更大的一位,眉发雪白,手边桌角还蹲着一只慵懒白猫。秋风起蟹脚痒,可离着最佳吃蟹时令本该还差了两旬时光,不过太安城作为离阳京城,收纳贡品无数,有背景有关系的饕客,自有独到门路,泱州有汾泉湖,产紫须黄蟹,因为道教祖庭龙虎山天师府多黄紫贵人,不知哪位雅人取了个龙虎蟹的绰号,一直沿用至今。此种相较其余湖蟹河蟹刚好早熟两旬,才入秋雌蟹便已黄满肉厚。一身雪白的老者慈眉善目,桌上有瓷碟搁置造工精巧的蟹八件,老人吃蟹讲究,时不时捻起一块姜片放入嘴中,祛除蟹寒,更有俊俏婢女端盘,放有一丛不知何处采摘而来的初秋新菊,用以擦手解腥。这位老人吃蟹轻敲慢剥,一切井然有序,显然是个深谙此道的老饕。对面一位年纪也不小了,可比起这位养了只名贵“雪狮子”的老人,还是要差一个半辈分的岁数,他吃起蟹来,明显就要狼吞虎咽,吃相邋遢,也没有那琐碎的蟹八件,吃得他十指都是金黄油腻,还不忘伸入嘴里舔掉,看得那白眉老者的贴身丫鬟一阵头皮发麻,不过却也不敢流露出丝毫的鄙夷,须知此老正是名满天下的坦坦翁,离阳王朝堂堂门下省的主官,若不是他的临阵倒戈,庙堂之上,至今都不会有人敢跟首辅张巨鹿正面交锋。不过她小心伺候了几个年头的那位老人,却也绝非俗人,江心庾氏的老祖宗庾剑康,真正算起来,便是坦坦翁也该喊一声师伯。婢女心底有些无奈,这场宴席,本是老祖宗拉来棠溪剑仙帮着说情几句的,不料兵部尚书卢白颉因为临时军务缠身,桓老爷子就不乐意等了,庾氏老祖宗也不好说什么。


庾剑康,正是在江南道报国寺后山,那个能够逼迫黄冠道姑许扑去向北凉世子自荐枕席的威严老人,也正是他说服了棠溪剑仙这位后辈进京为官,琳琅卢氏这才有了如今的鼎盛气象。老人吃完蟹漱过口擦过手,轻轻呼出一口气,那调教得极其伶俐的婢女识趣离去。庾剑康伸手摸了摸白猫的脑袋,看着那个随手将油腻擦在衣襟上的坦坦翁,轻声笑道:“仆射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去江南走走好让老朽尽一回地主之谊。”


坦坦翁笑道:“庾老,你我情份没到那一步,咱们就别瞎客套了。说实话还有好几笔旧账都没算清楚,不过既然算来算去都是糊涂账,我桓温这些年能够自欺,庾老可莫要再欺人啊。”


庾剑康深深看了眼这个二十几年没见到的坦坦翁,压下心中那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阴微郁气,自嘲道:“当年确是老朽小觑了你,棒打鸳鸯,这也是老朽生平一桩大憾事。”


桓温摇晃了一下手臂,开门见山道:“你放心,你庾老是你庾老,庾廉是庾廉,卢白颉更是他卢白颉,我桓温还没心眼小到迁怒他人。只是庾廉当不成那三进宫的吏部尚书,争不过张庐门生赵右龄,我桓温确实是拦路石之一,却也不是私怨至此,不过是他庾廉这块木梁子撑不起吏部,若是户部工部这种衙门,桓温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想要执掌马上就要提高品秩的吏部,那他庾廉可得求着祖坟冒出好粗的青烟才行。”


给指桑骂槐的庾氏老家主笑了笑,并没有动怒,而且还不是养气功夫深厚的刻意隐藏,只是雪眉老者真的没有生气。


桓温继续直截了当说道:“兵部办事不力,把广陵道弄得乌烟瘴气,让曹长卿有机可乘,轻而易举的一锅端掉,我桓温心里有口怨气,不骂兵部尚书卢白颉,还能骂谁要怪就怪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换做是顾剑棠或者陈芝豹,我一样照骂不误。当然,卢白颉才当了没多久的侍郎,尚书位置更是屁股还没捂热,他这次挨骂是有些委屈。”


饶是庾剑康也有点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可不光光是动嘴骂人,也动手打人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棠溪剑仙差点给你仆射大人一脚踹在胸口上。”


桓温一拍桌子,愤愤道:“我一把老骨头的,还差点扭了脚,找谁评理去”


庾剑康叹了口气,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跟这无赖货纠缠不清。庙堂上下心知肚明,坦坦翁踹没踹中卢尚书不重要,重要的是门下省左仆射对新近换了山头的兵部大动肝火,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卢白颉就算被皇帝陛下器重,一旦给人被坦坦翁憎恶的糟糕印象,那么卢白颉想要施展抱负,很多事情都会受到抓不到蛛丝马迹的无形阻滞,即便可以做成,却会大打折扣。兵部本就人心浮动,久受压制的吏部又有抬头迹象,作为江南士子集团中的新领头人,素有清誉的卢白颉原本甚至有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无需拘泥止步于兵部一隅,结果给桓温这么一踹,一切都有了变数,江南士子中是有他这个曾经评定族品的庾剑康,可江北就没有几个躲在幕后的老不死家伙了


庾剑康拿得起也放得下,问道:“那许拱”


桓温瞥了眼庾剑康,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碧眼儿,碍人前程是不难,可擢升他人的活计,做不到,也不想做。庾老提错猪头进错庙了,何况以庾老几十年积攒下的情分,好像也不需要对谁烧香。”


姑幕许氏,以前是两根柱子撑起来的,战功卓著的龙骧将军许拱在外,许淑妃在内,可惜后者因为徐骁长女,被皇后娘娘抓住把柄,打入冷宫,估计这辈子都别想重见天曰了。她这一去长春宫,不光是姑幕许氏元气大伤,整个江南士子集团都受到严重波及,世族豪阀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古而然。当时许淑妃才失宠,很快就有几位前程锦绣的江南名士官员,给赵右龄掌握的吏部用各种手腕借口按回原位。官场上,笑话别人和被别人笑话,往往就是一夜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不是卢白颉在太安城平步青云,江南这边的读书人还要更加难熬,不说其它,卢白颉升任兵部尚书的当天,江南各州郡的会馆就人数翻了一番,之后给坦坦翁大骂兵部后,又悄无声息走掉了三成。


庾剑康顺着白猫的脊背轻柔抚摸,摇头感慨道:“在不在庙堂,天差地别。在里边,你让别人办事,那都该是别人感恩戴德,在外边了,求人办事,都不太灵光。”


庾剑康打着给卢白颉说情的幌子,实则是为许拱谋前程来的。因为两个老头子都门儿清得很,卢白颉在台面上的一时升降,都挡不住这位天子红人的大势走向。可是龙骧将军许拱不一样,朝廷已经有压制武将的一股潜流,吏部提品高出兵部,顾剑棠被一个花哨的大柱国头衔禁锢在北地边线,为何杨慎杏阎震春这帮军方老山头那么急着请命南下还不是都看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缘故,都是在想着尽量多给子孙积攒功荫啊。许拱若是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就更难出人头地了。


能够自己造就大势者,整个春秋之中,不过才出一个人屠徐骁而已。


顾剑棠都只能算半个。至于其他人,哪怕是卢升象这种枭雄,不管如何才华横溢,都不过是借势而为。


桓温犹豫不语。


庾剑康愣了一下,这家伙从来都不拖泥带水,竟然也会有犹豫不决的事情庾氏老祖宗立即神情凝重起来。


桓温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无关问题,“庾老,你还能活几年,十五年行不行”


庾剑康一时抓不住玄机,只能实话实说,微笑道:“十五年不敢多想,但十年内肯定躺不进棺材。”


桓温点头沉声道:“好。那我桓温破例帮许拱说几句话,三年内,定然给他一个实权大将军。说实话,若是按着你们江南士子的运作,许拱别说升官,死路一条作为报答,你庾剑康,在死之前,到时候得给人写下两个字。”


庾剑康眉头紧皱,有些疑惑。


桓温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然后起身径直离去。


庾剑康看着那个并无字迹的空落落桌面,也没有送行坦坦翁,沉默许久,叹息道:“碧眼儿,得此好友,死有何惧”


北莽女帝胸襟远胜世间男子,任由南朝自成庙堂。


南朝设六部却不设门下中书二省,但多出了一个南院大王,不过六部尚书始终低于北庭一个品秩。


南院大王黄宋濮在北莽的地位江河曰下,尤其是心腹爱将洪固安一手葬送边境要塞君子馆后,对于北迁小士族出身的黄宋濮打击沉重,而寒庶身份的大将军柳珪,以及贱民投军的杨元赞,这两位大人物,也没有趁此大肆蚕食黄宋濮的威势和地盘,自从龙象军把瓦筑君子馆一线给碾压得稀烂后,许多位列甲等的高华大族都收敛了许多,原本那些还敢对三位大将军指手画脚的春秋遗老,都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沉闷气息,不再信口开河说些倾覆北凉都不需要十万兵马的混账话。南朝因祸得福,出现了罕见的融洽氛围,加上董卓愈发得势,外力几乎不可抗拒的悍然崛起,以及洪敬岩得到了全部的柔然铁骑,这两位在南朝朝堂上的对峙,也很大程度上转移了原先的一些陈旧矛盾。


南朝四十万大军,南院大王黄宋濮越来越指挥不动,朝堂内外已经心知肚明。只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只要柳珪杨元赞两位大将军没有跟黄宋濮撕破脸,那么就没人敢当面叫板。


除了那个死胖子。


此时此刻,兵权更炽的胖子已经手握将近十万人马,而且无一不是精兵悍卒,这个在庙堂上人缘奇差无比的董胖子就在破口大骂,几乎是指着黄宋濮的鼻子喷口水。


“黄老头,你是不是猪油蒙心了才想着跟北凉一战决出胜负”


“老子问你,那个应该拖出来鞭尸的洪固安当初怎么死的,他人数占优,地理占优,还不是输给了已经临时由重骑换轻骑的龙象军”


“老子跟你打赌,你这么干,别说踏平北凉,指不定皇帝陛下的王帐都得给徐家铁骑抄干净喽”


“你个老不死的家伙,眼瞎了是不是,顾大祖入凉之后,北凉境内以十四座关隘作为关键节点编织而成的大防线,就是一座泥潭,人家是铁了心要跟你们在第二道防线,慢慢勾搭咱们眉来眼去的四十万大军一举扑上,北凉耗得起,咱们耗得起真当对面的徐家游骑不会截后,由着咱们大摇大摆运输粮草”


董胖子越说越没顾忌,白发苍苍的黄宋濮始终面无表情,都懒得去擦拭那个死胖子的口水。


杨元赞和柳珪都破天荒没有阻止董卓的没有规矩。


黄宋濮在董卓抽空喘息休息的间隙,淡然问道:“骂完了”


董卓弯着腰,忙不迭举起手臂,“再等等。”


庙堂上许多见怪不怪的老臣都翻了个白眼,一些个年轻新贵或多或少还有震惊神色。


黄宋濮果真没有说话。


董卓搅了搅嘴巴,似乎是努力生出一些津液来,以便骂人更利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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