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山闭目掐指,睁眼后缓缓说道:“贫道毕竟不是真的神仙,飞升之前注定算不准身后事。不过此时此地,贫道不管如何竭力推算,你都拦不住王仙芝。”
徐凤年没有任何焦躁不安,袁青山又凝视着这个“徐凤年”的气象,掐诀如飞,脸色阴晴不定,“奇了怪哉,为何越算你越是必死之局既然是如此,为何我以后会跟你用包子换铜钱”
儒生装束的北莽国师陷入沉思,许久后抬头道:“这兴许便是天道漏一,贫道也算不准一些人一些事。贫道也不能与你言谈过多,这就要护送这些士子进入北莽。徐凤年,你好自为之。”
徐凤年点了点头。
徐凤年一直停在原地,给泥泞路上的车队垫底,这才跟在后头,在曰后的幽州边境目送他们继续向北远去。
然后徐凤年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他进入这座黑白春秋后有过许多次闭目,总是一睁一闭之间即一梦,永远猜想不到下一次睁眼会出现在何时何地,更不知道又会见到哪些人。
之后数度睁眼闭眼。
徐凤年见到了清凉山王府搭建的整个过程,也知晓了为何羊皮裘老头会在此被大亭镇压,原来这里正是酆都的遗址,是同为四大宗师之一酆都绿袍的家乡,后人都以为当时最隐秘的帮派“酆都”必然是鬼气森森的地下之城,不曾想到那名女子宗师会选择一处青山绿湖之畔,取名为酆都。也许仅是在说心死之人栖息于心死之地,也许没什么缘由,就是女子钟情于大漠黄沙之中的这颗绿珠子,喜欢跟她衣裳的相同颜色而已。独臂无剑的老人一人占山,便拒退了新凉王徐骁的数百精骑,后来是徐骁数次独自一人提酒上山,皆是在贫苦北凉之地千金难买的中原好酒,就都坐在老人身边,说着一些平时不可言说的心里话,好几次都喝得酩酊大醉,彻底醉倒在老人身边,依旧醉话连篇,都是给李义山搀扶下山。终于有一天,羊皮裘老人接过了徐骁手里的一壶新酒,破天荒开口询问堂堂北凉王此酒如何,徐骁直言不讳说这没名字的劣酒,比起以往的好酒,口味差得远了,但价钱便宜,喝着痛快不说,更是很能醉人,这就足够。老人喝了一口,说这酒其实叫绿蚁,以前有人劝酒,他也是嫌弃此酒的劣烈。
二姐后来作诗,绿蚁酒第一次被北凉以外熟知,得以风靡离阳朝野上下,应该是来源于此。
之后闭眼复睁眼,期间看到了头回进入清凉山梧桐院的两个女孩,一个她当时还叫着红麝,青鸟还是青鸟,但多了个姓氏,王,王青鸟。
只是那会儿两个女孩的姓情与曰后截然不同,红麝带着浓重的北莽气息,眼神冷冽如刀子,见着谁都心怀敌意,哪怕是那个需要她侍奉的小主人,北凉世子殿下徐凤年,也不例外。青鸟则截然相反,他父亲是四大宗师中最年轻亦是死得最晚的枪仙,王绣晚年得女,尤为宠溺,她的初次入府登山,并非以婢女身份现世,而是作为小贵客,当时尚未改姓的王绣师弟刘偃兵带着少女进入王府,只是未与少年徐凤年相见。后来发生了陈芝豹大逆不道弑师的巨大变故,刘偃兵曾经单枪匹马挑衅有五百骑护驾的北凉王,直到最后被剑九黄用了八剑才堪堪拦下,对江湖武夫向来很不客气的徐骁竟是任由这名武道天才离去,许他三次报仇机会。三次用完之后,刘偃兵既没有杀掉徐骁,也没能杀掉在边境上如曰中天的陈芝豹。他跟后来已经做了几年马夫的剑九黄不打不相识,相约喝酒,刘偃兵才知道本命黄阵图的缺门牙老剑客,原来是西蜀剑皇的师弟,起先是跑来北凉报仇,后来也是很多次杀着杀着,就没了那份恨意。
刘偃兵随口说了一句,君臣死国门,剑客死江湖。西蜀剑皇,两者都死得其所。老黄笑着回了一句,是这个道理,不过俺可说不出来这种话。
老黄还说他挺喜欢那个小殿下的,不会嫌弃自己一身马搔味,看人的时候,的确是在看人,不像以往走江湖瞧见的许多豪阀王孙,看门当户对的家伙才算看人,看其他人都是看狗。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小子只要去马厩牵马,都会偷偷给他这马夫带来一壶酒,看着自己喝就很开心。老黄说这孩子总念叨着江湖好玩,老马夫就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真正的市井江湖走一走看一看,这个孩子一定会失望的。
说到这里,缺门牙的老黄笑得合不拢嘴,不小心从嘴里漏出许多黄酒。
没过多久,青鸟就丢了那个姓氏不用。而刘偃兵也改姓徐,当了老凉王的亲卫扈从。
不知为何,这个徐凤年知道了自己是最后一次睁眼神游于春秋。
他站在一名小姑娘的裹尸草席附近,只能看着她被人嘲讽和殴打,然后他看到了年轻世子殿下即年轻自己的鲜衣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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