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重重吐出一口气,没有在意疯婆娘的幸灾乐祸,站起身,“回家。”
天下符剑第一的神荼归还真武大帝,赵丹坪脸色阴晴不定,默默心算天机,却连苗头都算不到。白莲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用疑问语气念叨了一声剑痴王小屏。孙堂禄和几位起居郎都下意识低头,望向脚尖,不敢多看一眼这种尚且不知是噩兆还是祥瑞的景象。面容酷肖龙虎山一位老祖宗天师的赵凝神痴呆站立,念念有词,不断摇头。龙虎山力压武当一头后,占据运势,龙池中紫金莲花朵朵开,摇曳生姿,龙虎山真人更是英才辈出,而且又有赵姓与外姓相得益彰的传统,齐玄帧斩魔之后,便有手捧拂尘作剑的齐仙侠享誉江湖,被誉为有望成为当代剑道魁首之一,名字取得极秒,齐仙侠果真有侠骨,更有仙气,加上四位赵姓大天师健在,赵丹坪在京城鼓吹造势,又有晚辈赵凝神横空出世,更何况有白莲先生一旁辅佐,龙虎山怎么看都是气运堪称颇为鼎盛的时期,可面子十足,内里却让天师府堪忧,龙池植有所剩不多的莲花,仍是有继续枯萎的惨淡迹象,这让天师府黄紫贵人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陛下平静对赵丹坪道:“赵天师,去趟钦天监。”
赵丹坪领命急行而去。
赵篆即便当上了储君,貌似还是当文雅皇子时候的闲淡心态。皇帝转头笑道:“篆儿,你领着白莲先生与凝神四处走走,若有何地何处不妥,回头给朕写一份折子。记住了,别找人代笔。”
赵篆苦着脸点头。他这个太子和两名道士在皇宫大内闲庭信步,走得漫无目的,赵篆突然笑问道:“白莲先生,你说万一徐家嫡长子才是真武大帝,那岂不是很棘手”
白煜轻声笑道:“天上做仙,落地为人。真是如此,也无妨。八百年前大秦皇帝以真武大帝投胎转世自居,也一样不曾统一北莽,只能跟凡夫俗子一般抱憾辞世。”
赵篆问了个极为尖锐的问题,“先生,世人都羡仙人得长生,历朝历代都有皇帝苦求方士,或炼丹或访仙,可没有一个长生不老的,活过一百岁的皇帝都没有,那你们龙虎山既然是道教祖庭所在,有没有过真正证道长生的前辈天师道教典籍上的飞升一说,孤是不太信的,白莲先生你信不信”
按照离阳宗藩法例,太子可自称孤。
白莲先生哈哈大笑,爽朗说道:“白煜年幼便被师父带去了龙虎山,也曾问过他老人家世上是否有仙人。我只将师父言语转述一遍,他说道士修仙问大道,就像那采药人登山采药,有些人很懒,但命里有时终须有,入山一次就采得名贵药材,满载而归,这类人,武当有洪洗象,白煜所在的龙虎山也有一位。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天道酬勤,时有时无,但终归是有所收获,像天师府四位大天师,就是如此,成为了山外世人眼中的活神仙,距离道教真人的说法,也只差一线。更多人则无功而返,可经常登山,不说采药,能够眺望山景,就可视野开阔,心旷神怡,多走走不常走的艰辛山路,也能锻炼体魄,延年益寿。先代前朝确实有许多蹩脚方士以长生术取媚帝王,惑乱朝廷,这在白煜看来百害而无一益,后世人自当警醒,但龙虎山的内丹法门,不以长生二字迷惑众生,则百利而无一害,不论帝王卿相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以学上一学,故而陛下当年首次诏我入京,与太子殿下一样笑问我世上有无逍遥仙人,有无上乘长生术,我都回答没有。实则飞升之事,神仙之人,白煜既然是修道之人,自然信其有,而帝王本分,不在自得滔天福祉,而在谋求天下太平,长生术本就是逆天而行,皇帝奉天承运,才自称天子,因此想要证道长生,尤为艰辛,更不为上天所喜。星斗运转,江河流走,庙堂帷幄,人生人死,皆在仪轨二字。本朝儒家排名犹在道教之前,便在于儒家内仁义外礼仪,确是一方治国根本良药。可天底下还是没有医治百病的药方,道教清静无为,是另外一方药,东传中原的佛教,其实也是。陛下灭佛,不是灭真佛,而是拔除那些伪经伪僧,何尝不是为了以后让太子殿下登基之时大赦佛门而为良药苦口,陛下用心亦是良苦,太子殿下韬光养晦,深谙黄老精髓,却不可不细细体谅。”
太子赵篆当时听佛道之辩心不在焉,白煜此时娓娓道来,则聚精会神,一字不漏,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轻声道:“父皇视青词宰相赵丹坪为一介伶人,孤却不敢如此对待白莲先生还望先生他日能够入朝为官,不求自得长生,只求万民尽得福泽。”
他日。自然是他赵篆登基之时。
白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赵篆同样会心一笑。
赵凝神始终开始神游万里,对于太子和白莲先生的聊天置若罔闻。
赵篆领着两位天师府道人到了钦天监外便离去,白莲先生望着规格逾矩的钦天监高楼,轻轻问道:“算出来了”
赵凝神点头道:“是徐凤年无误。”
白煜不惊不喜反而有些悲戚神色,喃喃自语:“难怪龙虎山初代天师显灵龙池画天书,留下有马踏龙虎的谶语。不过人世藩王,尚且要王不见王。离阳正值天地人三才齐聚,也难怪你徐凤年如此身世凄凉。身边在意之人,可曾有一人得圆满,得善终”
白煜叹息一声,拍了拍身边年轻道士的肩膀,“孤隐赵黄巢做得篡命之事,在地肺山都能养出一条恶龙,我就不信你我做不到。”
京城五十里路程之外,有一座小镇,当初离阳王朝平定中原,收纳天下豪绅富贾匠人等三教九流入大瓮,扩城之前,大量人流都只得定居在城外,人去城空,久而久之,就转手被后来势力鸠占鹊巢,这座伏龙镇胜在离京不远,倒也繁华,依山傍水,一些好地段的府邸至今还被京城权贵占据,用作踏春避暑秋游赏雪之用。伏龙镇上一座闹中取静的客栈,来了个满头银丝的老人,出手谈不上阔绰,但气态极为不俗,掌柜和伙计都望而生畏,平时一身灰衣的老人独坐进食饮酒,都没有谁敢上前搭讪。
然后又来了一对客人,跟灰衣老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女子美貌如天仙,背有一把修长华美的紫檀剑匣,如同仕女图上走出的绝代佳人,可惜拥有生人勿近的凌烈气质。
好似仆役的中年儒生则双鬓霜白,坐在了会议老人对面。
灰衣老人平淡道:“曹长卿,跨过天象门槛成为儒圣,来我这儿耀武扬威来了还是要阻拦我杀徐凤年”
已是儒圣的儒士淡然笑道:“恰好要等徐凤年还一样东西,就顺路跟你叙旧而已。之后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会插手。”
满头雪的韩貂寺瞥了一眼那位西楚亡国公主姜姒,收回视线,“我韩貂寺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陛下不会亏待了天下百姓,你曹长卿虽说不是一己之私,却是以一国之私害天下,复国你就算是陆地神仙,真复得了”
曹长卿摇头道:“不尽人事,不知天命。”
韩貂寺冷笑一声,起身后狰狞说道:“你跟徐凤年说一声,五百里以外,一千里之内,我跟他之间必定分出一个死活。”
曹长卿没有言语。
韩貂寺丢下一袋子银子在桌上,走出客栈。
曹长卿望向公主殿下,后者平静说道:“他只能由我来杀。”
曹长卿有些头疼,“韩貂寺未必能杀徐凤年。”
已是御剑如仙人的年轻女子面容语气古井不波,“我说话算数。”
曹长卿哪怕是连顾剑棠南华方寸雷都可挡下的儒圣,对此也毫无办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