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卖掉的几个荷包以及手帕挣得几十钱,请了大夫之后剩了少许一些,百合又就着这些钱买了料子,回头趁着侍候刘氏的功夫,又赶了几个荷包与帕子出来。她成为段百合这些年继承了原主的刺绣记忆,再加上她耐心好,且因为见识广,因此画出来的花样儿多,绣出来的帕子与荷包人家也乐意出比旁人多些的钱买,有时花样儿也会被人买了去,这样一来两天时间百合便赚了几百文钱,除开刘氏的药费,她自己倒还有些剩。
刘氏已经清醒了,只是手脚还有些不太利索,说话时也十分吃力,一张嘴,那口水便滴滴答答流着,早晨百合熬了粥端进来时,刘氏便探了脑袋往外看,见到大女儿进来,手便朝门外伸去,嘴里‘啊啊’的叫着,那手指已经有些卷起来了,才几天时间,原本看上去还精神的刘氏,便像是老了一大截,连脸色都腊黄的样子。
“啊……兰……”刘氏一边说着,一边那口水顺着嘴角便滴落下来,百合抽了帕子替她抹去,没有理睬她,把饭喂进她嘴里。有些吞不下去的,便又滴落出来,刘氏眼中有些小心翼翼的,好一会儿之后才吃力的道:“你,妹妹,该回门了。”
当日她在沈家被气得中风,这会儿还在惦记着段桂兰,百合早已经知道刘氏秉性,闻言也不恼,只是笑了一声:“回门又如何?莫非娘还以为,段桂兰以后会来侍候你,给你养老送终?”
如今刘氏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切都需要有人服侍,当初她还能服侍段桂兰时。都落不得一个好,如今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段桂兰要回门。百合心中好笑,刘氏却愣住了,嘴里的粥没咽下去,滴落得一身都是。她还在病里,这会儿听到大女儿的话却又还在发脾气。百合伸手拿帕子将她滴落下来的粥擦了个干净。表情平静:
“我劝娘还是多少吃一些,我现在在娘家时可以侍候你,若是我熬不下去嫁了人。娘恐怕想要发脾气都找不到个人。”她这话让刘氏心头一震,眼圈儿一下子就有些红了起来,那手抖啊抖的。百合将刘氏身上收拾干净,又拿勺子喂她:“你还以为段桂兰会来侍候你?当日娘在沈家被人骂成那个模样。沈腾文的母亲可是说过了,若是我们段家要找沈家的晦气。她连段桂兰这个儿媳妇都不会认,当时段桂兰可是立马便说不会找沈家麻烦的。”
那会儿刘氏昏迷了过去,并没有听到段桂兰说这话时的情景,这会儿百合一说。刘氏心中一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拉拨长大。捧在手心中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想起当日段桂兰大婚时。自己为了她与沈母打了起来,她却帮着沈母的情景,刘氏又有些半信半疑。
若这样做的人是百合,刘氏肯定会当自己少生了一个女儿,可是轮到自己心爱的女儿这样对待自己时,她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滴:
“当,当,当真?”
“是不是真的,娘心中也有数,你现今这模样是怎么回事儿,你自个儿也明白的。你当初为了段桂兰倾家荡产的,如今还是我这个你一直看不中的女儿在侍候你。”百合这话让刘氏眼泪流得更急,她心中既是伤心在小女儿心里始终还是她的一生比自己更重要,又气恼百合这会儿对她说话如此不客气,百合说完这话时,刘氏心头难受,在她再用勺子递了饭来时,吃力的挪动身体往后一躺,闭上了眼睛。
到了这会儿刘氏还没认清形式,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段百合,不会因为她在病中的发脾气便对她温和几分,能做到她病中挣钱替她看病,纯粹只是为了替原主尽一分责任,百合对于刘氏并没有多少感情,此时见她发脾气,百合想也没想便伸手将并没有吃进去两口饭的刘氏放倒在床上休息,端了碗出去。
本来今天应该是段桂兰回门的日子,但不知为何,她一整天时间却并没有回来,刘氏心里虽然生段桂兰的气,可其实还是有些想念小女儿的。
事实上刘氏私心中还存在着一些渴望,希望小女儿并非百合所说的那样,她还希望段桂兰嫁给沈腾文了,沈腾文要是真心喜欢她,往后必定会好好的对她的。沈腾文是个有出息的读书人,有朝一日若是发达了,段桂兰始终会知道自己当初是多么宠她,自己更是为了她变成如今这模样,小女儿性格虽然任性,可本性始终还是善良的,终有一天会将自己接去好好赡养的。
中午百合端了饭菜进来要喂她时,刘氏想起早晨时她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心中还有些怨,并没有吃。她本来还以为百合看她这模样,多少会哄她几句,谁料她一说不吃,百合便端着碗出去了。刘氏还想着段桂兰两夫妻若是下午回门,看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必定会为自己出头,可惜她饿了大半天,段桂兰却并没有回来,晚上时百合也没有再给她端饭前来,刘氏一整天没进几粒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偏偏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无助的躺在床上。
下半夜时实在饿得不行了,她拍打着床板,可当初在租下这个小院时,刘氏便记恨当日百合要求她签下不许往后强买强卖这个女儿的约定,因此对她心中不满,在分配房间时,便将百合的房间安排在后头的厢房里,这院子是个三间房的隔局,除了中间是堂厅连带着厨房之外,两间正经的房屋都是在堂厅两侧的,段桂兰出嫁前与刘氏同住一屋,此时刘氏拍打起来,那力道根本传不到隔壁屋去。
直到这会儿刘氏才有些后悔,她孤伶伶一个人躺在房间中,饿得根本睡不着,四周十分的安静。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肚子里传来的响鸣,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心中又悔又恨,又饿得实在受不住,吃力的爬起身来,却因为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而‘噗通’一声滚落到床下,她嘴中发出痛苦的口申口今。
隔壁百合其实早听到了刘氏的动静。她是练武之人。五感远比一般人更灵敏,她也知道刘氏一天不吃肯定是饿了,但是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己挣钱来养刘氏,花钱给她抓药看大夫,刘氏到了这会儿还在惦记着段桂兰,还跟她发脾气使性子。她并不想要再包容下去,因此有心想让刘氏看清如今的情况。
她不介意替原主照顾母亲。却绝不可能没有底线的纵着刘氏,若是不吃过一次亏,刘氏永远都看不清。百合听着刘氏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这才前往刘氏的房间。将她抱了起来。刘氏冻了一会儿,浑身冰凉,连话都说不大清楚了。脸色发白,哆嗦着藏在被窝里。牙齿上下抖动。
百合再给她端饭来时,她也不再发脾气了,老老实实喂一口吃一口,这一回见识过大女儿的脾气,刘氏心头也明白自己若是真将百合逼急了,她有可能不会管自己。
段桂兰是嫁出去时,第七天才回门的。她梳着妇人的发式,挽着沈腾文的手回来,一进门便看到百合,她将沈腾文抱得更紧了些,问了一句:“饭做好了没?”沈腾文这一回再见时,并不像是上回来段氏布庄时那样了,他冷着一张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虽然还是新婚,可两人脸上都没多少笑意,段桂兰脸上哪怕敷了粉,却依旧能看得出眼睛下方的青影,她却像是深怕百合看不出来她过得幸福的样子,靠在沈腾文身边,既是有些警惕,又是有些得意的盯着百合看。
“你是谁?回来好大面子,还要给你做饭的。”百合倒是做了饭,但并没有准备沈腾文两夫妻的份儿。段桂兰一见自己回来便在百合这儿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回门,家中没什么人,难道你不应该把饭做了?”
听了她这话,百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知道你是回门,我还当你头七回魂呢,谁家姑娘七天才回门的?手上空落落的,连个东西也不带,你还真拿你当自个儿人了,沈家就这么瞧不上你,连几只鸡蛋都没给你准备一些?”
“哼,我去找娘!娘!”段桂兰一听百合这话,表情便十分难看,扯了沈腾文进屋里寻母亲,百合看她有些狼狈的背影,冷笑了两声。姑娘家回门都得带些礼,以示婆家对她的肯定,段桂兰双手空空的回来,想也知道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就刘氏如今要死不活的,否则若是知道,又得气上一回。
只是这一回百合却是猜错了,她在外头给刘氏熬着汤药,等到锅里药汁儿煎好,被她倒了出来稍放凉了些准备给刘氏端进去时,还没进屋,便听到屋里段桂兰在跟刘氏小声的嚼舌根:
“娘,你要好好保重身体,腾文他如今正在看书,准备两年后考举人,如今沈家里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才想请娘资助几分,娘请放心,往后等腾文有了出息,我们必定千百倍还你的。”接下来百合只听到铜钱碰撞时发出的响声,不久之后,段桂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得这些钱了?咱们家开了这么多年布庄,应该还有些吧?娘是不是偏心,想要攒起来给姐姐了?如今你都说她现在饿着你了,你就是再顾她,又有什么用?她现在这样对你,还不是为了你的银子而已,你可不要被骗了。”
她说完,顿了顿:“娘,你若是有钱,自己可得捡严实了,现在姐姐能不给你饭吃,往后就能不管你,你若是有钱,自个儿得放牢实了,腾文要是有了出息,我不会不管你的。”
刘氏‘啊啊’的应答了两声,段桂兰又慌忙催着沈腾文保证发誓,百合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