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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开棺(2 / 2)

到了最后,人皮用尽,服了一颗体内到如今都解不了的神秘易容丹。


难道,她所猜想的一切,都错了吗?


木木,她的儿子木木,长得和他儿子一样。如今,他的皇后的画像,和她没易容的脸,一模一样。


没有比这个更确凿的事实了。


花夕颜突然感到一股寒风席卷而来。他说他的皇后死了,结果,她穿到他的皇后的身体?这意味什么?


公主府角门,李顺德在马车外头徘徊,小心地盖住脸,避免被公主府的人发现,虽然他也易容了。但是做贼心虚,他没有他的主子胆大包天。


不知过了多久,主子与宫大人,一前一后,趁府中侍卫不注意时,疾步走了出来,直奔马车。


“主子!”李顺德刚要张口问出了什么事。


走在前头的主子径直自己跳上了马车,跟在后面的宫大人上马车之前,对他说了句:“柳姑姑与颜尚书还在府中,你等会儿派人来接她们。”


李顺德只觉刚主子擦过他身旁时带起的那阵狂风,让他心头寒战。慌张跟随宮相如跳上马车,吩咐马车夫赶紧驾车离开时,小心掀开车帘一看,里头的主子,一张龙颜果真是乌云密布。


龙颜迅疾地捉住他的动作,在他缩回脑袋前,厉声道:“李顺德,将车赶往云岭。”


云岭?


心里虽有莫大的疑问,李顺德没有胆子触犯龙颜,转回身遵旨行事就是。


马车里头,宮相如伴君如伴虎,谨慎到许久不敢做一声。只能等主子自己先提起。


事态的突然改变,当然是在那位邪王突然降临之后。邪王的意外出现,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多大的惊讶。因为与这位邪王打交道,对他们来说算是常事了。


像上次,青虎还说,在跟踪花夕颜的时候曾经遇到邪王,邪王也对花夕颜的来历感兴趣。只是从某方面来讲,他们是纵容邪王调查花夕颜的。他们有的是金子银两和令狐京旭买情报。只怕这邪王性情古怪,调查到什么都不卖。


邪王在公主府中装模作样的闹,他们却很清楚邪王这是私底下准备和谁做买卖了。直到,邪王突然说了一句“每个人都丢了东西”。


宮相如当时站在主子身边,能清楚地看到主子突然握紧了左手成一个拳头,拳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包着。如今都到了马车上,主子左手的拳头,依然握到紧紧,并没有打开。


龙颜出声,说是十万火急要去云岭。


云岭隶属京都郊外,是皇家署名的禁地,通俗点说,是皇家的墓园,那里面埋葬的,都是皇家人。


永寿宫。


胡太后让底下一个宫女给自己念佛经,听得是有些昏昏欲睡。


孙姑姑拿把蒲扇给胡太后扇着风,低声道:“永宁殿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圣上有没有出行。”


“颜尚书是到了公主府吗?”


“是,公主府的人回话说她去了。一个人去的。不过圣上派了柳姑姑陪她。”


“圣上对她倒是厚爱。”胡太后眯了眯睡眼,“才学八斗的尚书,被说是花家的废物,莫非花家人自己是瞎了眼?”


“她自己都承认是花家人,好像圣上早已知道此事。”


“知道她是花家的废物,还把她带回来?”胡太后自己想都不相信,如果没有特殊的缘由。


孙姑姑停下扇子:“奴婢与素卿娘娘的紫檀姑娘见过面了。紫檀姑娘说,因为她们在白昌国已经见过这位花家大小姐。说是这位花家大小姐理应还有个儿子。”


“儿子?”胡太后眼皮蓦地一跳。


门外,一个小太监突然闯了进来,跪下说:“太后,圣上去云岭了。”


“你说什么?他去云岭做什么?”胡太后从卧榻上站了起来问话。


小太监哪里答得上她的问题,只能磕着脑袋说:“是,是值守城门的指挥使让人告诉给李公公,李公公让奴才赶紧回宫报给太后。说圣上微服出城,出行的方向是云岭。”


孙姑姑亦觉惊骇。这皇上三更半夜跑到皇家墓地是为了何事。


“哀家不能在这里坐着了。哀家得去瞧瞧圣上想做什么。”胡太后嘴巴边说边往外走。


孙姑姑立马跑出去喊人备车。


黎子墨的马车,像是风声鹤唳,雷鸣闪电,不用许久,即到达了云岭。


墓园里头,长眠着先帝,与东陵皇族历代的祖先,以及,他亲自为其盖棺的皇后。


宮相如紧跟在他后头,见他去往的方向是妹妹的墓地,心头某一处忽然缩紧。


“圣上!”不得已,宮相如开了声。


黎子墨埋头往前走,像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掌心里令狐京旭传给他的那个字,烫到他胸口像是一把火在烧。


那是个“凤”字。


凤,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因为这个字,直觉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云岭。或许,他之前在心底早有这个念头,只不过令狐京旭的这个字,把他的念头燃了起来。


快速地向他妻子的陵墓走过去,只要去到那,一切的谜底将有了答案。他如此确信。


宮相如见阻拦不住他,和李顺德两人用尽全力才能跟上他如飞的脚步。


乔装成家仆的常服,并不能掩盖龙颜的本质。哗哗哗的衣袂擦响,鼓起的风袍,飘如仙人。到达他为皇后单独建造的陵墓。


守卫陵墓的士兵,见着圣颜突然在夜间出现于此地,无不惊慌,跪地朝拜:“吾皇万岁!”


简单地扫过四周一眼,陵墓四周的佳木苍翠,夜风习习,不见半点异常。


那头,此地负责守卫工作的皇家墓园护卫军指挥使听到御驾降临,匆忙而至,跪下问:“圣上,是来探娘娘的吗?”


清冷的龙颜,向来不喜说话的表情。宮相如文眉紧皱。只剩李顺德代替主子说话:“墓园里近来,可有什么人来拜祭过娘娘?”


指挥使答:“回圣上。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来祭拜娘娘。没有人敢来。”


“嗯。”龙颜重重的一声,依旧分不清情绪。


众人让开通往宫皇后陵墓地宫的甬道开口。


一扇千斤打造的玉门封堵住陵墓入口。这道门,只有他本人的手掌与门的密匙对应,方是可以打开。按理说,他自己亲自为她设计的陵墓,重重把关,杜绝了任何想侵犯她安宁的人。除了他本人,是没有人能进入到里面探视到她的。而自送她进入地宫以后,至今,是他第一次,回来探她。


不想看,只是由于悲伤和绝望。这次来看,是因为一个被人点燃的强烈念头。


龙掌按在玉门的密匙,金光叶脉在玉门上闪烁,伴随一道沉闷的轰声,封印了有六七年之久的地宫打开了。


吩咐了所有人在外面等待,只带了宮相如一个人,走进了通往地下她长眠之地的甬道。这条通道,长约上百尺,台阶皆为玉石所砌。通道内,立有千年夜明珠,不分昼夜地为她点灯。


宮相如尾随在他身后一声不发,他可以想象,其实宮相如是不想跟着他来的。因为比起他,那年头宮相如因为被困在前线,回不来,连她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能见到。等到宮相如回来时,她大葬已过,入殓盖棺。


由此来看,在宮相如留存的记忆里,都是她生前的音容笑貌,她死后是什么样,宮相如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宮相如心中此刻的恐惧,应该比谁都大。


于是,在走到地宫中心,走下最后一步台阶,他回身对宮相如说:“如果宫卿不想看,在这里候着。”


宮相如对此只是稍微犹豫,因为很清楚他让自己跟随,是由于信任,要自己做个人证,回答道:“臣,其实很想见宫皇后最后一面。圣上这是在满足臣长达数年的心愿。”


“好。”他缓重的目光落在宮相如脸上,“朕一直对皇后说过,说皇后有天下最好的兄长。”


宮相如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臣,与宫家,愧对圣上此言。”


他就此转回身,浓浓的嗓音意味深长:“朕相信宫卿与宫太史是截然不同的父子。”


“臣愿意为圣上鞠躬尽瘁。”


在对方欲跪下时,他一拂袖:“免礼吧。在皇后长眠的地方,朕,不想与宫卿君臣之称,只想是一家亲友。”


宮相如起身,与他,一步步走向中间的玉棺。那里面,长眠着他妹妹。


八盏夜明珠宫灯,立于玉棺前后,为她的灵魂日夜长照。不知,她此刻是不是渡过了河,留在了对面。


时隔七年,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望着地宫,很快能想起七年前那一幕。伤心欲绝吗?不是。世人说他悲痛难忍,一日三餐难以入口。其实都错了。到至今他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觉得她去了对岸。尤其眼见儿子一日日长大,不止像他,也像她。


掌心的字在发烫,紧走两步,伸出的手,抚摸在了棺盖上,云眉顿时一拎:是这里长年累月封闭的关系吗?玉石竟是摸着感到温凉,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冰寒刺骨。


“圣上!”


甬道内突如其来的急促脚步声,伴随一道胡太后嘶声裂肺的嗓门。


宮相如回头望过去,见李顺德满头大汗地跟在胡太后和孙姑姑后面抵达地宫,脸色已做好被砍头的准备了。


李顺德这是没有办法,胡太后只比圣上低一等,胡太后想要进地宫,谁能拦住,只有圣上了。


“圣上,奴才没能奉旨办好事,请圣上降罪。”李顺德跪在地上,先自扫两个嘴巴。


胡太后被孙姑姑扶着,在亲眼看到中间摆置的玉棺时,眼睛一眯,又是撕心肺裂地喊:“圣上,你在做什么?你这是打算扰乱死者的长眠吗?胡闹!”


放在玉棺上的手并没有挪开。


胡太后一口气一口气地喘着:“圣上,皇后要是地下有灵,知道圣上此举,岂不要伤心到无法回归阴间遁入轮回?圣上,您这不是在帮皇后,是在伤害皇后!”


咔。只听,棺盖沉重挪开的声响。胡太后猛然双目发黑,整个身体挨在了孙姑姑身上,随时两眼一翻晕过去的模样,似乎能看见她脸上每块肌肉都在抖动,以至于她刚那对黎子墨大吼大叫的气势,突然之间消失到一干二净,仿佛全身被抽干了气力。


安静的地宫里,本来就除了胡太后一人的声音,没有其它声音。现在胡太后不张声了,余下的只有棺木一寸寸被挪开。


宮相如像是被迫,又像是情不自禁,跟随龙颜,是往挪开了一条缝隙里的棺木里望了进去。这一望,让他大吃一惊。虽然,知道妹妹嫁入皇族,等于入籍了神族,拥有千年不灭的尸身,但是,亲眼所见,还是那么令人叹为观止。


躺在玉棺里的女子,穿着身前最高贵的皇后国服,画着淡妆,头戴宝石玉钗,犹如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只是,她闭着双目,身体表层若结了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同时也代表了与世隔绝。


只听,胡太后一声长长的嘘气,荡漾在地宫里。


同时,棺木,咔,盖回了那条缝。


众人像被惊醒,回神。胡太后伸手抓住儿子的袖口:“圣上,看都看了,快回去吧。不要让皇后在地下都担心你。”


黎子墨缓缓转回身,朝她眯了下眼:“太后是如何得知朕要到此地探皇后?”


胡太后抓住他袖口的手,猛地一缩,缩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哀家这也是突然听说,圣上近来行为举止有些古怪,让哀家不得不惦记圣上的安危。再说了,哀家这不是担心圣上,是担心皇后!”


“担心皇后?”


“不是吗?”胡太后摸住心口,宛若痛心疾首,“哀家当年皇后在世时,视她为亲生女儿,圣上都知道哀家敢说圣上一句话,都舍不得说皇后一句话。皇后去世时,哀家比圣上更心痛。圣上没了妻子,小太子没了娘,而哀家失去的是女儿般的儿媳。若不是皇后临死前要求哀家为圣上另寻幸福,哀家愿意苦苦哀求圣上再立后吗?”


说罢,胡太后老泪纵横。孙姑姑在一旁抬袖啜泣。


宮相如隐藏在后面,低着脸,没做声。


龙颜望了眼胡太后哭肿的两只眼球,极淡地道出一声:“回宫。”


胡太后抬眉露出欣喜,却同时忧伤尚存,被孙姑姑扶着,一步步走回到地上。


地宫,砰,又封闭了。那一夜,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皇帝眷宠去世皇后的昙花一现,应该没人记得住。


花夕颜坐在黎季瑶郡主的闺房里,双眼望着摆在桌上的画像,耳边,季瑶郡主叽叽喳喳的鸟雀声一刻都没停止。在季瑶郡主的话里,到处可透露出的是,宫皇后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谁都喜欢的人,喜欢到不得了的人:


“太后,她说过我调皮,点过如玉的名说她刁蛮,还说过林慕容爱慕虚荣,但是,对我皇嫂,那是从头到尾,从没有批评过一句,爱护到不得了。谁让我皇嫂就是个人见人爱的人呢。不止圣上一人喜欢,谁都喜欢的很呢。圣上都曾说,朕是与许多人在争风吃醋。”


“太后喜欢皇后?”


少有婆婆疼儿媳的,尤其是在内里斗到你死我活的皇家。


“你不信?”天真的季瑶郡主肯定是听不出她言外之意,“我举个例子。曾经,有个臣子上奏折,说是要请圣上废皇后。太后听了,火冒三丈,说这是天下最大的污蔑,要让我皇兄立马把此人关进大牢里斩头。后来,要不是孙姑姑在旁劝太后说,说斩了这人,怕天下百姓会误会皇后,对皇后反而不好。太后听之有理,都说,哀家不能当坏了皇后清誉的坏人。”


花夕颜只觉那门缝里突然吹进来的一股阴风,裹住自己的脑袋,耳畔边,除了季瑶郡主的叽喳声,多了一声诡异的,咔咔咔,像是什么东西要打开的声响。季瑶郡主说的臣子上奏要黎子墨废后的事,她在茶楼里听李评书讲过。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这两个人和她描述过此事的原因,在她脑海里蓦然跳出来这样一幅画面。


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在被两名侍卫押着要走时,冲她回眸望了她一眼,说:“皇后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做天下第一善人,在臣眼里,皇后就是天下第一坏人。不信的话,皇后哪天可以找回臣验证是不是?是不是更多人是和臣一样所想。”


数年过后,除了季瑶郡主的交际圈里头,市井小巷,给黎民百姓余下的那位宫皇后,只有李评书所说的,大众所取笑的,一个只能讨取圣上喜欢自身却毫无本事的皇后。


原来,让一个人死,最高的境界不是毒酒白布,而是用鲜花和掌声,都可以将其彻底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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