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既然将凡人视同无关痛痒的蝼蚁,任意奴虐,乃至于生杀予夺,观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不妥在哪里?李七弦内心深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不愿反驳,也无从反驳。她觉得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指肚擦过嘴唇,热血一阵阵上涌,身子有些发软,手足无措,渐渐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她听到观主的声音悠悠响起,一忽儿近一忽儿远,似乎在传授什么法门,一字字一句句听在耳中,没费什么力气就记在心里,连缀起来,是《素女经》中的一篇“筑元术”,与之前所传的粗强功夫相比,判若云泥。她迷迷瞪瞪想,师父体谅自己心存芥蒂,不愿继续修持“开元炼魂功”,所以才传下这篇“素女筑元术”,既是欢喜,又是惶恐,待要起身叩谢,又有些依依不舍。
待到天色微微发白,李七弦才离开澄心殿,心中再无猜妒之意。她迎着朝阳静立许久,看着栖凡观从沉睡中醒来,炊烟袅袅,人声人迹时聚时散,记起师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有所悟。日出东方,天地万物沐浴其中,太阳又何曾在意世间的明暗冷暖,生杀兴旺,道不远人而人自远之,想不透这一层,执迷于是非对错,又如何向道而行?
李七弦初入栖凡观才七八岁光景,到如今亦不过十二三岁,山民之女,是非心本就淡薄,又将师父的话奉若圭臬,剩下那点恻隐之念,很快荡然无存。她转而修持“素女筑元术”,境由心造,相由心生,前后不过十余日,容姿举止中便多了一分疏离,一分清冷,连河喜儿都觉得异样,谨守侍女的本分,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
这一日,罗云和杨兰联袂来找小师妹,见到李七弦不觉为之一怔,多日未见,她如同换了一个人,个头长高了一截,神情淡淡的,如夜空中的冷月,可远望而不可亲近。二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寒暄几句,试探她的口风,是否知晓观主抽取修士神魂,修持邪功之事。李七弦忽然觉得他们好生愚蠢,莫说师父没有动他们的意思,就算有,把神魂献出来又何妨,难道他们还有回绝的余地?
不过见他们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她还是暗示了一句,观主一向护短,夏土修士多如过江之鲫,无须多虑,轮不到栖凡观的内门弟子。罗云和杨兰得小师妹一句话,稍稍放下心来,原本想多说几句,见她神情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觉得如坐针毡,只得起身告辞。
离开偏殿后,二人不约而同来到后山商议,罗云总觉得不放心,跟杨兰商议,要不要找个机会主动外放,暂时远离栖凡观。杨兰低头斟酌片刻,觉得不妥,反问他这种明摆着避祸的心思,难道能瞒过观主?罗云只能报以苦笑。他对观主又敬又怕,踏进澄心殿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不知道小师妹为何能与他如此亲密。
“开元炼魂功”有壮大神魂之效,罗云与杨兰却不敢再修持下去了,他们商议良久,决定向观主再求一门斗战的功法,待到修炼有成,也可为栖凡观分忧。事不宜迟,二人一鼓作气,径直来到澄心殿求见申元邛,恰好观主有暇,姜幼仪引他们入内拜见。罗云后背冷汗涔涔,支支吾吾说不出囫囵话,反倒是杨兰更为镇定,坦坦荡荡开口,把话说得明白。
担心祸及自身,此乃人之常情,申元邛并不感到意外,他问明是二人共同的心意,稍加思忖,传了罗云一门“金刚不坏之身”,传了杨兰一门“万法归一经”,俱是从神魂中翻检出的法门,对他而言不过是鸡肋,传给两个徒弟练练手,倒是物尽其用。
二人回到宿处,迫不及待参悟功法。“金刚不坏之身”乃佛修之祖迦阑所创,由外及里,修成一身钢筋铁骨,力大无穷。罗云交游甚广,与出身洛神宗的几位师兄弟颇为熟稔,闲聊时说起佛门诸般神通,“金刚不坏之身”堪称第一,他又惊又喜,觉得小师妹所言甚是,观主并没有害人之意,心中不禁有些羞愧。
杨兰看过“万法归一经”,却秀眉紧蹙,原来这篇功法走的是邪修路数,一开始进展奇快,最终却是要祭炼一面“万法归一纛”,摄取修士生魂以供驱使,如用凡人则威力大减,亦为雷火所克制。她跑去找师兄讨个主意,罗云脸色微变,将“青莲女史”丁香玉的旧事提了几句,“万法归一经”当是观主打灭这邪修后得来的,利于速成,却有伤天和。..
长者赐,不可辞,杨兰不敢再向观主提过分的要求,满怀苦闷,不知该如何是好。罗云想了想,劝她修持这“万法归一经”,待到祭纛之时,摄取妖物的魂魄炼入其中,眼下佛门一落千丈,道门独木难支,妖修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届时他二人联手,拿一头有道行的妖修充当主魂,差强可炼成这面“万法归一纛”。
杨兰觉得师兄所言极是,眉间愁云散去,有说有笑,眼波流转,令罗云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