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子目视他良久,终究信不过他,屈指弹出一点星芒,道:“兹事要紧,不可仓促为之,待贫道恢复元气,约请同道,再从长计议。”
魏十七伸手将星芒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便知是一道星符,便于日后联络,显然浮生子将信将疑,又或是缓兵之计。不过收了这一条血河,得闻这一桩旧事,此行可谓满载而归,亦不必苛求完满,他朝浮生子拱拱手,驾一道血光,不紧不慢投星门而去。
浮生子目送他消失在视野尽头,合上双眼,神念与小界连为一体,瞬息遍察每一处角落,确定他已从星门离去,这才松了口气。日月陨落,万物湮灭,魏十七将血气尽数收去,小界沦为一片荒芜,是坏事,也是好事,有道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经此一遭磨砺,血气为之一空,从头经营这一处小界,才不虞有失。他对血气心存余悸,敬而远之,不愿再沾染分毫,重历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过往。
小界内再无外人,浮生子拂动衣袖,星门应念隐去,道袍随之化作点点星光,他赤身裸体立于残破的天地间,二十八宿星力倾泻而下,源源不绝没入他体内,破碎的小界渐次拼凑在一起,裂痕平复,天地重铸。
突厥草原之上,众人三五成群聚于星门外,窃窃私语,为之唏嘘感叹,他们对浮生子的来历诸多猜测,但不容辩驳的是,上古大修死而复生,动摇此界根本,须得仙主妖皇出面主持大局,而那魏十七神通广大,夺下血晶,与浮生子势均力敌,令人心生猜忌。
众人不约而同打量着胡慕仙,是他最早结识魏十七,将其引入浮生之墓,也是他亲口证实魏十七的来历,系当年醍醐宗的弃徒,如今想来,其中定有蹊跷。胡慕仙如坐针毡,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他早就无疾而终了,但人修之首泉长老、妖修之首狐将军都有意维护,绝口不提,其他人也不敢越俎代庖,只能在肚子里转着念头。..
待到魏十七遁空而出,落于草原之上,星门隐去,浮生之墓随之坍塌,化作一片肥沃的黑土,草籽生根萌芽,顷刻间长成一片茂密的草丛,遮掩了发生的一切。众人心下凛然,谨言慎行,不敢与他目光相接,生怕触怒了他,没由来引火烧身。执血气者必凶戾,这是颠簸不破的至理,就算有人心性坚忍,压得住血气侵蚀,又怎能寄希望于万一的可能。
狐将军咳嗽一声,郑重其事辞别魏十七,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日后江湖相见,当再续前缘。狐将军一去,妖族修士面面相觑,招呼也懒得打一个,呼啦一声作鸟兽散,走得干干净净。人族修士亦觉无趣,白跑了这一趟,一无所获,聊以自/慰,只当是开了眼界,多一番谈资,当下纷纷上前,与泉、杜二位长老作别,各自回转仙城,向宗主掌门回报。
尘埃落定,无移时工夫,突厥草原上只剩华山宗、澜沧派的修士,泉松鹤客客气气与魏十七打个招呼,唤上杜斯人杜长老,三人行至一旁,简单交谈了几句,定下后约,各自分手而去。胡慕仙心不甘情不愿跟着泉长老,不时放慢脚步,拿眼梢瞥魏十七,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嘴唇微微蠕动,传了一句话,让他有话直说,尽管放心,来日自会相见。
风吹草浪,白云苍狗,魏十七长身而立,目光穿过苍穹,投向遥远的未知之时,未知之地。血气与星力同时降临此世,针锋相对,酿成上古第一场浩劫,古修士尽被卷入其中,陨落殆尽,幸存者寥寥无几。千载光阴悠悠,人妖二族再起纷争,浮生子从沉睡中醒来,揭开了尘封已久的隐秘,血气秘术在妖族下层流传,愈演愈烈,星力神通却后继无人,终成绝响。这是从上古延续至今的根本法则之争,他不知缘由,但身处其间,恰逢其会,亦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他赖以寄神的这具肉身,却站在了血气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