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村王家。
“阿姐回来了!!”王家那头早已派了几个小的在村口等着,大老远的看到二山俩口子过来,就急急的唤了起来,不多会儿就嚷嚷开了,基本上村头这块是都知道了。
村子里的习惯,哪家哪户娶了媳妇儿或者嫁了闺女,都会引来一大帮的人过来凑热闹。哪怕像周家这种离群索居的人家,大喜之日都闹腾得很,更别提王家这头本身就住在村口的。
等二山俩口子过来时,王家早已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见正主儿来了,才给让出了一条小道儿叫他们进去。
二山颇有些不习惯。
说起来,二山也没来王家几回,虽说两家挨得近,又是姻亲关系,可事实上周家前些年都是不跟外人来往的,别说其他村子,就是同村人,哪怕是周家族人联系也不多。也就是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了,你帮我我帮你的,关系这才近了。也因此,看到王家异乎寻常的热乎劲儿,二山在感动之余,更多的其实是尴尬。
——他不觉得他跟王家很熟悉。
待坐下来后,二山就被一群大老爷们围住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了过来,弄得他无力招架。趁这机会,他媳妇儿就跑去寻她娘、她奶,还有婶子嫂子们说话了。
“阿娘,姑姑她欺负人!”
一见到亲娘,二山媳妇儿就红了眼圈,等大家再一追问,她立马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全说了出来。
“昨个儿阿奶给了一些料子,叫我做两身新衣裳,她就叫我把料子给她,她要卖掉换钱给三山子买笔墨!后来,阿奶又给了我一锭二两的银锭子,她又叫我给她,要给三山子买纸!今个儿早上,阿奶归整了十来斤粗粮,叫我拿回娘家来,她、她叫我偷偷的藏起来一多半,说没必要给娘家那么多粮食,又饿不死的。”
说着说着,二山媳妇儿就忍不住落了泪:“她咋能这样呢?我不听她的,她还骂我,还推了我好几下,还……呜呜呜,她说她要叫二山子休了我。”
王家女眷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山媳妇儿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哽咽着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去年那会儿,她拿了大房所有人的银子,一共二十四两。结果,除了给咱们的二两,其他都叫她给三山子买东西了。那甚么桌案、甚么笔架子,说是从府城买来的,顶顶好的东西!”
再看王家众女眷的面色,那简直就是黑如锅底了。
“太过分了!”
“先前还道她惦记着娘家,原来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甚么惦记着娘家,我看她分明就是拿咱们当黑锅背,别等下明明给她儿子买东西,反而说把钱贴补给咱们家!”
“咋没可能呢?我看就是!”
“秀娘乖,秀娘你受大委屈了,回头二奶奶帮你出气,揍她一顿!死丫头,拿咱们当猴儿耍!”
旁的也就罢了,她亲娘才是真的心疼。
因着自家闺女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她娘格外的疼宠她。旁人家的姑娘都跟捡来的似的,哪个不是五六岁就下地干活了?偏她打小就没下过地,就算是农忙时候也不过在家里帮着做做饭,简单的洒扫一下,不能说顶顶精贵,可起码也是没吃过甚么苦头。
听着闺女诉苦,她娘眼泪都掉下来了:“你说她推你了,可曾弄疼你了?”
“嗯,可疼可疼了,好在没给磕青了。”秀娘转了转眼珠子,摆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其实旁的都好,我就是想不明白,她干啥老欺负我。明明周家其他人都对我挺好的。”
她娘奇道:“其他人都对你挺好的?周家那老太呢?”
周家阿奶的威名远扬,莫说在杨树村了,就连王家所在的杨柳村都知晓她是个不好惹的角色。秀娘她娘会特地提到也是这个缘故,毕竟当初她舍得将闺女嫁过去,一方面是觉得周家有钱亏不了孩子,另一方面却是因着她大姑子打包票保证会对孩子好的,结果呢?
啊呸!
秀娘苦着脸摇了摇头:“阿奶给了我衣裳料子,给了我好几斤棉花,还有一锭二两的银锭子,对了,出门前的粗粮也是她帮我装的,十好几斤呢。阿娘,我是觉得她常常板着个脸,看着是挺凶的,其实人很好啊。”
她娘低头一琢磨,猛的一拍巴掌:“对呀!以前你姑姑回娘家总是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可哪回都是穿着新衣裳新鞋子过来的,吃的也是白白胖胖的,哪里不好了?”
“就是啊,周家早上吃捞干饭配十几样小菜,中午下面条配肉酱,还会蒸大肉包子吃,晚上吃麻辣烫配大白面馒头。”秀娘一样样数着。
“那他们家其他人呢?”
“二山他爹他兄弟都不爱说话,不过瞧着人不坏,其他男丁也差不多这样,我跟他们都没说上话。大嫂倒是挺好的,送给我一块绣着花儿的手帕。阿娘你瞧,就是这个,可漂亮了,她还答应我回头得空了教我绣花。”
秀娘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给她娘看:“漂亮罢?回头等我学会了,也给娘绣一块。”
“其他人呢?二房三房的人欺负你了不成?”她娘一叠声的问道,“赶紧说说。”
“挺好的呀。”秀娘收了帕子,认真的想了想,“大嫂送了我帕子,二嫂送了我两根红头绳。二伯娘叫我只在家待着,帮着俩妹子做饭生火,打猪草砍柴的活儿叫四弟妹去做。俩妹子也挺好的,芸芸给我吃米花糖,三囡给了一个烤鹅蛋……反正除了男丁不爱理人外,其他人都挺好的。”
男丁不爱理人只能说是性子问题,或者压根就是因为还不熟悉。再说了,这年头老实巴交不会说话的男人多了去了,只要身为夫君的二山别不理人,其他人爱咋咋地。
说白了,女子嫁了人,是要跟婆家人一起过日子,可主要还是自家男人和婆家的女人们,至于旁的真心不重要。
“这么说,只就你姑姑欺负你?”她娘越想越气,“行啊,这可真行!当初一个劲儿的说周家有多好……就算周家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好,她就能欺负人?”
秀娘不说话了,只低垂着头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
半晌,秀娘她奶才开口:“算了,再瞅瞅罢。要是下回她还欺负你,你就央人给咱们送个信儿来。不然等过个把月,我叫你嫂子们去瞧瞧你,要是她还欺负你,阿奶给你做主!”
“还是阿奶对我好。”秀娘红着眼圈道。
一旁秀娘的二奶奶都快尴尬是了,谁叫方才秀娘口口声声都说她闺女不地道呢?还真别说,就算是亲娘,听了这话也觉得不地道。抬眼见她的儿媳妇儿们也皆纷纷缩着头不吭声,她只能在心里长吁短叹的,权当自己啥都没听到。
……真丢人啊!
等下半晌,王家把秀娘俩口子送走以后,关上门开始说正事儿。
先开口的是男人们,他们今个儿围了二山子一天,算是套问出了不少东西。譬如说,周家麻辣烫摊子压根就不是青山镇那一个,而是一共有三个。每个摊子一天下来最起码也能赚个二三两银子,遇到赶场子时,翻个几番都是有可能的,单是麻辣烫这一处,每月进项起码就有三百两银子。
除了做买卖,周家还买了先前江家那一百一十亩水田,多半都赁出去了,留下约莫二十来亩自家种着。就这样,周家还打算再置办一些田产,只是因着好田不多,也没人会在春耕前卖地,这才给耽搁了下来。
还有就像是牛有五头,羊有五头,猪有三十多头,鸭子和鹅加一起怕是有近三百只了。
“这老周家,日子过得跟个神仙似的!!”
很多时候,瞧着别人家的日子过的比自家好一点儿,心里别提有多嫉妒了,尤其在此之前两家情况相差无几。可要是猛的发现,人家早已把自家甩出十几条街了,那就无所谓了,嫉妒变成了羡慕。
等女眷们再把秀娘的话一说,男人们就只能呵呵了,身在福中不知福都不足以形容那蠢货,难怪老周家对自家的态度越发差了,以往就算家里忙不过来,以周家阿奶那性子,多半也会叫周家老大来王家瞅瞅,哪怕干个半天一天的活儿,这不也把面子圆回去了吗?肯定是这个蠢货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越想越生气,尤其杨树村那头,就算只是普通的村人也常采些菌菇卖给周家,或是拿自家的豆子、瓜果一类的卖钱,虽说钱是不多,有时候比赶场子还略少几文钱,可周家买的多给钱还痛快,省心又省力。
要是王家也能卖东西给周家多好?
别看青山镇逢七就赶场子,可很多时候,蔬果乃至肉类都不容易脱手,就算真的卖掉了,这一天下来得费多少口水?村里人多半不善言辞,叫他们出摊一天,那可真的比下地干一天活儿累得多。
王家阿爷敲了敲烟杆子,拍板道:“过个半拉月,秀娘她娘你赶着家里过年没舍得杀的猪去周家,问问他们收不收。”
“那要是不收呢?”秀娘她娘颇有些担心,“猪也不好赶,要不就换成鸡?”
“就赶猪!要的就是不好赶,这样他们就不好推脱了。”
“行。”嘴上说着行,可秀娘她娘心里头却担心的要命,她怕周家不愿意收,更怕这么做给闺女丢脸了……
半月后,秀娘她娘带上她大儿媳妇儿,又特地拎小半篮鸡蛋,赶上猪就往杨树村去了。她想好了,甭管事情成不成,把鸡蛋给闺女留下,这样就算周家不高兴,也会看在这么好的鸡蛋份上不怪她闺女了。
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
周家那头,周芸芸正苦着脸瞅着所剩无几的鱼。
去年稻田养鱼成功了,周家自家吃不说,还抓了不少做成了鱼丸子当麻辣烫的配菜用。结果,一冬天下来,鱼告罄了。偏生,开春刚放下去的鱼苗都很小,别说做鱼丸子了,就是炸小鱼干她都嫌小。
等于就是说,麻辣烫要少了鱼丸子这道固定的配菜。
没了鱼丸,要是有肉丸也凑合。可周芸芸万万没有想到,春天不兴杀猪啊!!准确的说,是春天基本上就不杀任何牲口家禽,当然这不是甚么硬性规矩,而是一种习惯。毕竟过年前多半人都将牲口家禽杀了,留下的则是做种,这种也不会卖掉。如此一来,周家竟是收不到肉了。
周芸芸只能深情款款的望着三囡了。
三囡直接就炸毛了:“不行!才不要杀我的鹅囡囡!大花不能杀,其他也不准!”
得了,鹅宝宝变成鹅囡囡了,妹子你这是把自己同类化了罢?周芸芸只一脸无奈的叹气:“没有肉啊,我说三囡,咱们家买不到肉,不单麻辣烫那头会少赚很多钱,你自个儿也吃不到肉了。”
“那就吃鹅蛋,吃其他好吃的。”三囡抿了抿嘴,下定决心般的道,“吃糖!”
周芸芸已经不想理她了,只能另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去县城买肉。按说县城里的酒楼多,该是不缺肉的,可是这么一来,势必会增加不少成本,旁的不说先前在村里买肉可比去镇上买肉便宜好多,县城……
没买过,不知道,想来应该比镇上贵。
正这么着,周家来客人了,客人还是赶着猪来的。
“猪!!”三囡一下子蹦跶起来,如今天气还不算特别热,把猪杀了搁在后院阴凉处,放个十天都没问题。至于十天以后,周芸芸会不会惦记上她的鹅,三囡才懒得考虑那么久以后的事情。
王家婆媳还在纳闷着呢,就看到周家最小的姑娘已经冲到了她们跟前,又叫又跳的道:“阿姐!买猪!快快,我去帮你叫王屠夫过来!!”
“记得叫他带上秤!”周芸芸眼瞅着三囡撒腿就跑,赶紧在后头叮嘱着,等看到三囡抬了胎胳膊,才放下心来,向王家婆媳道,“婶子嫂子是村里人吗?哦,我想起来了,婶子你是我三堂嫂的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