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真人是步行过来的。
之所以强调了这个步行,是因为许多自视甚高的道士,真人,出面的时候都喜欢摆开极大的排场。
白素贞就极喜欢摆排场,不匆忙的时候便总坐着她那顶招摇的骚包小轿晃晃悠悠的上街。轿子无遮无挡,看着轻飘飘的,身边有八只小妖抬着。她至今不愿意承认,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着自己懒。
白娘娘今日可巧也没坐小轿,气势上同这位缓步而至的天枢真人也算意外的契合了。两人一个手持拂尘行了一个道礼,一个微微附身颔了一下首礼,都算做给了招呼了。
天枢真人是个道姑打扮,水墨似的长发统一的被一条靛蓝色的头带束在头顶,眉眼生的有几分冷情,配上红唇白面,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艳。
这是一个很高挑的女人,白素贞端详着她的一身赭色道袍,即便刻意穿的老旧,身段还是尽显,难以遮住她身上那种冷艳风情。
天枢真人自人群中走进以后,便径直朝着白素贞而来。她走的很慢,挨的却很近,直到鞋尖同她的鞋尖只有一掌距离才停了下来。
青宴还倚在白素贞身边,她瞟了他一眼,才笑对白素贞,说了第一句话。
“久闻大名。”
天枢真人比素贞高了大半头,又因着发髻梳的很高,以至于白素贞站在她面前像极了一个没有长开的孩子。
老白自从当妖便许久没有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的说过话了,她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差距,脚下一翘一翘的,疏尔垫了脚尖,迎上她的眼睛说。
“我却并不识得真人。这可真是罪过。”
天枢真人答:“无妨,现下识得也不算晚的。”
她又将视线转回到青宴身上,又施了一个道礼,含笑问道:“这位便是青爷?”
青宴自来对女人的态度就比男人好,天枢真人虽是道袍加身,模样扔在女人堆里却仍是出类拔萃的。今次却只云淡风轻的弯了下唇角,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在她望过来时更是懒洋洋的扫向了别处。
白素贞见他不太热情,便拢着袖子替他回了一句:“这个便是青宴,真人有何指教?”
天枢真人却在走神,听到白素贞的话后才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平静应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前些时日我徒弟托我替衙门办了桩奇案,刚巧跟府上的青爷有些关系,少不得要过来同娘娘打声招呼。”
素贞意味深长的说:“确实是很巧。我同天枢真人的徒弟也打过几次交道。”
这个天枢真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不似清修一派完全的纯正,又不似妖孽一派完全的妖邪,白素贞摸不清她的底。
天枢真人却是有些歉意的摇了摇头,回身朝着人群唤道:“你也是个不成器的,一看见白娘娘便要露怯,还不过去打声招呼,没得失了我留青观的规矩。”
素贞这方发现,王道灵也混在了人群之中。
他看白素贞的眼神还是胆怯的,一路小心翼翼的将手收在袖筒里,甚是客气乖觉的弓背弯身上前说道:“请白娘娘的安。”
白素贞却只注意到了他身边站着的孩子。
那是一个四,五岁上下的男童,穿着一身灰布麻衣,正在一眨不眨的啃自己的手指。
陈捕头小声告诉她:“这便是那个找到的男童。”
白素贞又看向他的眼睛。
这个男童的眼神没有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孩童的灵动,若说是在外头吓到了,也不该是这等麻木的反应。
白素贞长袖之下的手微微翻转,捻了一个簪花逐叶的手势,正打算探一探孩子的灵台时,骤然被一股劲风挡住了。
天枢真人袍袖轻拢,笑对白素贞道:“难得炎夏还有这等清风。”
白素贞收势回掌,亦是笑答:“确然,但是举头三尺还挂着骄阳,只怕再大的风一时半会也吹不散日头。不若我们找处阴凉地去谈吧。”
没人知道两人已经在转瞬间过了一小招,只知道天上的风忽而吹的更大了。
白素贞说要去阴凉地谈,天枢真人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一直目光呆滞的男童忽然像是清醒过来了一般,奶声奶气的呜咽一声,指着青宴哭闹道:“他抓了我,是他抓了我!他说要带我去一个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的地方,我便跟着去了,结果他是要吃我!......我还看到许多跟我一样大的孩子,都在洞里。他是妖怪,是要吃人的妖怪!!”
男童说完又是一番哭闹,口中反反复复皆是“妖怪要吃人”。
围观的百姓因着孩子的哭闹逐渐骚动了起来,议论声和指指点点此起彼伏。
白素贞一看便知那孩子的神志被人操控了,长袖之下再次捻指连化十六张洗灵印,冲向男童的灵台。
天枢真人也紧跟着作法,以灵遮符相抵。
凡人的凡胎肉眼是看不见个中细节的,他们只观站着的两人额头都渗出了汗珠,白素贞的脸色却是要更差一些。
青宴见势头不对,连忙将手搭在白素贞的腕间,仍旧不敌。
孩子的哭闹声越发大了起来。
洗灵印被灵遮符尽数退回,眼见便要打在白素贞身上之时,突然被斜刺里走来的一人抬袖接住了。
众人只见他广袖一抬,便是一道金光闪过,震的天枢真人闷哼一声,倒退了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