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的是,贾赦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也不认为这世上会有真正的好人。同母的兄弟姐妹尚且有矛盾,不同母的还能和睦?他本人如此不待见跟他并无太多来往的庶妹们,还能指望他的儿女们善待庶出弟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贾赦并不是很懂,可他却深深的明白,这天底下没人是真正的傻子!
“老爷子,您对我说掏心窝子的话,那我也不说客套话了。其实,今个儿早朝那番话,您仔细琢磨琢磨就明白了,虽说我很想被削官罢职,可也没有荒唐到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恨我。您自个儿想想……”
贾赦笑得一脸诡异,其实这世上压根就不存在没有漏洞的律法,端看你怎么去利用它。
他有说不准纳通房吗?没有。他只是提议通房不得有子,并在腻味之后赠些银两打发出府。所以,以往怎么折腾的如今仍怎么折腾,大不了,隔个三两年的,就立马换上一茬,有甚么妨碍的?
至于因此损失的子嗣,别逗了。庶出的子女再多又有何用?别说像荣国府这等子嗣兴旺的人家了,就连林家那头,明明已经数代单传了,你看他们会不会纳妾生庶子。这庶子跟嫡子是截然不同的,很多清贵人家是宁愿过继嗣子,也绝对不会让庶子继承家业的。
丢不起这个脸!
若连庶子都没有甚么太大的作用,庶女就更不用多说了。像荣国公贾代善就有三个庶女,也费心为她们择了不错的亲事。可事实上,那三个庶女在出嫁后没几年,就皆陆续跟荣国府断了联系。这还是善待的,若是不怎么用心的,怕是就算还未出嫁,也已经跟家里头离了心。
所以,生那么多的孩子有啥用呢?又或者,那些庶子庶女根本就是通房小妾费心求来的,因着知晓离开无望,索性努力生养,以求后半辈子有所依靠。尽管事实上,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老爷子您可想通了?”贾赦忽的又换了笑脸,凑上前去舔着脸求夸奖,“怎样?这个法子好不好?是不是给很多顾惜颜面的人留了台阶下?”
因为顾惜颜面,所以非要“念着旧情”,甚至有时候还是为了所谓的“劳苦功高”,就这般硬生生的将人留了下来,却并不宠爱。
亦如贾政房里的周姨娘,明明无子,也无宠爱,同时因着无人理会,吃喝用度连个体面的大丫鬟都不如,偏被束缚了手脚,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府里,一生无望。而事实上,荣国府愿意这么做吗?贾政不想纳新的吗?不,这一切只是为了所谓的颜面。
王老爷子又不傻,只不过他的脑子太过于正常了,这才没有看到贾赦眼里的“新世界”。不过,在得了贾赦的提醒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我终于明白了,你这是给了他们一个体面的法子换新欢?不对,也不仅仅是这样,你还让他们想法子驱逐了庶弟庶妹,包括庶出的子侄罢?让我想想……”王老爷子说着说着,终于头一回将目光落在了始终被五花大绑的贾政身上,忽的朗声大笑,“我懂了,你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贾政,嫌弃他房里的通房太多了,养通房养庶出子侄太费钱了?哈哈哈哈,真有你的!”
“老爷子也觉得不错?”
“不错不错,当然不错了。我的外孙、外孙女才是荣国府二房正经的子嗣,那些个通房所出的东西……哼!宠妾灭妻对罢?来人,先将贾政送入大牢,延后我亲自施刑审问!”王老爷子一声令下,便有人上前将贾政拖了下去。
托贾赦的福,贾政原就被五花大绑的,压根就没费多少劲儿,就被人拖走了。
再看贾赦,笑得如同一只偷腥的猫儿:“老爷子您真的是老当益壮啊!要我说,倘若今个儿是嫡妻无子,那纳妾自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娘家人也不好说道甚么。可我二弟实在是太过分了,珠儿多好的孩子呢,宝玉虽说有些小性子,可到底年岁还小,慢慢养总能好的。可他呢?一年到头起码有一多半都是跟通房丫鬟混在一起的,尤其是这两年,四个庶子一个庶女啊!这还不算过继给我的那个。老爷子,您就没啥想法?”
王老爷子阴测测的笑了:“我的想法是,赦大老爷放心便是,我一定不会恁死他的。”
“好嘞!有老爷子您这句承诺,我这心里就彻底松快了。我也给您一句准话,要是他还敢宠妾灭妻,回头我就将他逐出家门!”
……
尽管贾赦的脑子确实有些问题,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也是真能察觉到旁人所完全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正如这一次,乍一听他的言论,简直就是跟全天下的人都过不去。可仔细一想,却也未尝不是一次大清洗的机会。自己亲生的庶出子女,就算心疼也是有限。而庶出的弟妹、隔房庶出的子侄、还有女婿的庶子庶女等等,全都可以借此机会一并除了去。
当然,所谓的除了去并非要了对方的性命,而是借此得到一些好处,甚至是往某些人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块肉!
几乎在一夕之间,整个京城都陷入了纷乱之中,每个人都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想因此谋得好处,又想护住自己在意的人,同时亟不可待的想要因此闹分家的也占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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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竟是比旁人略慢一步,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那拉淑娴完完全全的傻眼了。
在逮着机会揪住贾赦详详细细的问明了前因后果之后,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震撼,凝神望着贾赦,好半响才道:“老爷,您竟多智至厮,难不成以往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听得那拉淑娴这番话,贾赦难得沉默了片刻,旋即才幽幽的开口道:“并不是,我是真糊涂,无需装糊涂。”顿了顿,贾赦又添了一句,“你也可以当我是傻的。”
说啥大实话呢?!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老爷您实在是太深谋远虑了。”那拉淑娴抿了抿嘴,脑海里却是浮现了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就是因为贾赦这一次不按牌理出牌,彻底搅浑了京城的水。而事实上,端闰五十六年,该说太子|党又一次活跃的时期。在这一年,原本又该出现久违了的群臣上折请求三立太子……
结果,所有人都去折腾后宅的通房姨娘、庶子庶女了,完全没人注意到前太子正翘首以盼早日离开幽禁之所。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很快就到了端闰五十六年的年末。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其一便是隔壁东府的敬大太太居然老蚌生珠,在十月初查出了身孕,算算日子该是八月里就怀上的。要知道,敬大太太之前可是连棺材都备下来的,所有来看诊的大夫都说她已经不行了,听天由命。结果,人家尽管如今看起来还是病歪歪的,可能怀孕就代表她的身子骨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差。
据说,得知此消息后,贾敬乐得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甚至还命人备下了不少年礼,特地给已经被逐出家门的珍哥儿送去。
珍哥儿:“…………”他无话可说。
当然,对于荣国府来说,这顶多算是个稀罕事儿,真心谈不上有多开心。尤其是贾母和贾政,自打贾赦又闹了一出后,贾政可是狠狠的吃了一通苦头,还被王老爷子假公济私的关押了两月之久,哪怕被放出来了,也责令他立刻将所有的通房丫鬟都处理干净。当然,王老爷子也不是那般刻薄之人,在释放了贾政的同时,他也让人给王夫人送去了口信,让她备下银两,厚嫁通房。
王夫人当然很乐意!
就像贾赦先前所预料的那般,他提出的这个举措,乍一看的确很糟心,可仔细一想却意外的舒心。这不,就连王夫人都觉得这个法子再好不过了,她是真心不想再看到那些个碍眼儿的东西,偏生又要故作大方贤惠,不敢随意发作。如今,这般好的机会到了她手中,只损失些不打紧的银两,简直太合算了。
的确,所谓的厚嫁通房,对于王夫人来说,亦如九牛一毛。
要知道通房丫鬟的卖身银子也不过是二十两左右,每个月的例钱就二两,哪里算上逢年过节攒下的赏赐,积攒多年恐怕也不过百余两银子。而王夫人因着心里头痛快,大手笔的每人给了三百两银子并几样金首饰,同时允许她们将多年的积蓄尽数带走,甚至还许诺,若是将来庶子分家单过了,她们随时都可以寻上门去。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麻烦,毕竟这其中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离开的。原本,依着王夫人的想法,周姨娘肯定是不会走的,她比贾政都要年长两岁,是彻彻底底的黄脸婆,又没有生养的能力,纵是得了银子,出去又能如何呢?
万万没有想到,周姨娘领了银子和卖身契后,痛痛快快的走人了,没有半分的留恋。反而是赵姨娘和小赵姨娘死活不愿意离开。
不离开就不离开呗,就算是律法也没有完全不通人情。虽说经了贾赦的这番闹腾,改变了很多事情,不过律法也考虑到了有些年岁大的通房不愿意抽身离开,对于这种情况,唯一的选择就是从通房丫鬟变为普通的丫鬟。
又因着这俩人皆生养过了,王夫人索性将她们提为了管事嬷嬷。这贾政就算再没脸没皮,总不能跟嬷嬷厮混在一起罢?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王夫人相信用不着她费心,贾赦也能恁死那蠢货!
这就是贾赦今年的另一大收获。
经历了前头那阵风波,贾赦光荣的成为了妇女之友。准确的说,该是嫡妻之友。除却像贾母这种丧夫的寡妇,其他的嫡妻们皆觉得贾赦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
包括王夫人在内。
除却这些杂事之外,另一件大事儿就是珠哥儿娶妻。
珠哥儿的亲事早在去年间就已经开始慢慢寻摸了,贾政的意思一直很明确,一定要同文人结亲,若是高品阶的文官那就更好了。当然,以贾政之能还真略有些困难,好在对于亲侄儿的事情,贾赦还是很乐意帮衬一把的,便索性托了二舅哥帮着说合一下,又恰好因着珠哥儿在国子监念书的缘故,国子监祭酒李守忠愿将嫡长女配之。
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文职京官,名声、地位皆不俗,唯独钱财颇为欠缺。这也是没法子,京官通常都极难捞油水,国子监更是清水衙门,加上李家原也不是甚么名门大户,因而日子过得略显清贫。
可贾政却很满意。
从四品文职京官家的嫡长女,且对方还是极受读书人推崇的国子监祭酒。身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白丁,贾政真的没啥好不满意了。甚至为了促成这门亲事,他还顺着之前贾赦折腾出来的事儿,额外许诺将来二房的家业尽数由嫡长子珠哥儿继承,嫡次子宝玉会得到王夫人的嫁妆,不过余下四个庶子只会从公中领一份薄之又薄的安家费。
李家很满意,也因此亲事办得很是顺利。
端闰五十六年十一月中,贾珠娶妻,李纨进门。
这才是今年一整年里头属于荣国府最大的一件事情,哪怕珠哥儿只是二房的嫡长子,却因着瑚哥儿早夭的缘故,也是荣国府名义上的嫡长孙。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贾母和贾政终于难得的露了笑脸,结果拧个身儿就看到琏哥儿拉长着一张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说真的,连早夭的瑚哥儿算在内,大房的四个哥儿里头,唯独只有琏哥儿最为俏似贾赦。这所谓的俏似,不单单是指模样,还有性子,以及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但凡是见过这俩人的,都会打从心底里感概一句。
——真不愧是亲爷俩。
然而这会儿,琏哥儿拉长了脸,哪怕再没有眼力劲儿的人,都知晓他这是不高兴了,还是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见状,贾母和贾政同时心跳漏了一拍。
时年十五岁的琏哥儿,长得跟贾赦年轻时有着八|九成相似的琏哥儿,心情异常不妙随时有可能崩溃的琏哥儿……
你说这吓不吓人?!
“琏儿哟,你这是怎的了?心里头有甚么不痛快你倒是跟老祖宗说哦,但凡有法子的,老祖宗都会帮你给解决了。就算真没法子了,大不了老祖宗豁出去了,也一定不会让你烦恼的。”
这会儿,贾母是真的心慌了,眼瞅着长子贾赦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疯了似的四处蹦跶,收也收不回。她如今最怕的就两件事,一个是再度传来贾赦闯祸的消息,另一个就是怕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
再看贾政,他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因着自己三番两次的栽在贾赦手中,尤其是前不久那一回,贾政心里头难以避免的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若是贾母是生怕琏哥儿步了贾赦的后尘,那么贾政完完全全是见到琏哥儿就心头发虚两腿发软,只恨贾母当初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好没命的逃跑了事。
就在贾政试图开溜之际,琏哥儿俊俏的脸愈发的阴沉了,旋即瘪了瘪嘴,委屈的哭诉道:“老祖宗!我爹为啥还不帮我跟王家提亲?”
贾母、贾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