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确信的说,十二还是能起到那么一点儿作用的,毕竟珠哥儿、琏哥儿过了元宵节就去国子监上学了,而元姐儿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决不允许出现在产房附近的。至于迎姐儿,她倒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只可惜大部分的人都把她看成一个小孩崽子。十二的任务就是安抚这不停闹腾的小孩崽子。
对于十二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年前为了安抚迎姐儿,他出了个主意让贾敏帮着照顾蓉儿,直接的好处就是,出嫁多年却一无所出的贾敏在面对蓉儿时,母性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谁也不敢跟她抢蓉儿。若非如此,这会儿十二估摸着就不单只是安抚迎姐儿了,还得再多添一个小麻烦精。
可惜的是,十二完全高兴不起来。
产房里,那拉淑娴叫得惨烈,即便十二站在隔了两道门的穿堂里头,也能听到那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别以为他历经两世就一定能淡然的接受一切,事实上,甭管是前世今生,他都没真正经历过女人生孩子。
前世,十二是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的,可那会儿他身为继后所出的皇阿哥,金娇玉贵的,哪里会让他目睹这种事儿?那拉淑娴发动的前几日,他就被带离了寝宫,两次都是同样的情况,基本上就是他去其他宫殿里住上几日后,回来就看到寝宫里多了个小襁褓,从未有过直观的感觉。偏他前世走得早,尚不曾有儿女,自然更无法得知女人生产的情况了。
到了今生,他本人出生时候的情况,当然是不知晓的。而迎姐儿倒是比他小上两岁,可那会儿正逢荣国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且他当时人在张家,别说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就连第一回看到迎姐儿,都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也因此,自认为胆儿大的十二,被产房里头的惨叫声吓得腿软手软。
“小哥哥!小哥哥!太太怎么了?太太!”迎姐儿是真正的小孩子,年岁不大胆儿还小,听着熟悉之人的惨叫声,又瞧见素来很喜欢的小哥哥一脸的凝重,在连着追问好几次都不曾得到回答之后,迎姐儿终于没忍住,咧开嘴儿哇哇大哭起来。
“奶娘,带她回荣庆堂去。”十二的面色也很是不好看,这要是搁在平日里,他多少也会劝上两句,可这会儿却是真的没有心情劝了,只唤了迎姐儿的奶娘到跟前吩咐道。
“不!二丫头不走,二丫头要见太太!”迎姐儿死死的抱住了十二,说甚么都不离开。别看她小,素日里表现得也挺傻的,可她又不是真的傻到家了,哪怕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听声儿看脸色总是会的。
“那你不能哭。”十二知晓迎姐儿素来都是个倔驴脾气,也没想真的将她赶走,可规矩却是要立下的。
迎姐儿可怜兮兮的望着十二,伸手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重重的点头:“好!”
其实,外头的人听着声儿慌乱不已,而里头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慌乱。
那拉淑娴前世生了两儿一女,不说门儿清,至少也算是熟能生巧了。到了今生,原主张氏生了两个儿子,她又把十二生了一遍。也因此,如今的那拉淑娴是既富有经验,同时身子骨也给力。这一般来说,头一胎生上个一天一夜都是很正常的,那么到了她这边,即便不算前世,这也是第四胎了。
“主子,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您再加把劲儿!”容嬷嬷一直守在那拉淑娴身畔,产房里的事儿基本上都是她在发号施令,至于稳婆,干的也就只有接生的活儿了。
从大清早的发动,到临近晌午时分,那拉淑娴再度产下一子,mǔ_zǐ 平安。
对于这一胎,那拉淑娴的感想是,累死她也快饿死她了。
累惨了的那拉淑娴在被容嬷嬷逼着用了一碗蛋羹之后,便沉沉的睡过去了,而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她满脑子都是疑问。
——怎么又是臭小子?!
这一睡就是大半日,等那拉淑娴再度苏醒过来时,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也是,虽说如今已经是二月里了,可仍是冬日里,外头寒冷刺骨,且天也黑得早。
见那拉淑娴醒转过来,头一个凑到她跟前的就是容嬷嬷。
“主子可是饿了?小米粥早已熬得稠稠的,鸡汤也有,再不然您用点儿蛋羹?”容嬷嬷面上挂着满满的笑意,只可惜,她并不知晓自己笑起来比板着脸更为恐怖。
所幸,那拉淑娴并不在意:“随便来点儿好了。”顿了顿,她想起了晕睡过去之前的事儿,又添了一句,“我又生的小子?”
“可不是嘛,一个大胖小子。亏得主子您不是第一胎了,不然恐怕更得费劲儿。说出来您都不相信,大胖小子有七斤七两重呢!”容嬷嬷让葡萄出去传膳,她本人并不曾离开,只满脸喜悦的向那拉淑娴道,“可胖乎了,也能吃!等主子您用了膳,让奶娘抱过来给您瞅瞅。”
“睡了不曾?”虽说对于又是小子有些怨念,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她怀胎十月亲生的骨肉。听容嬷嬷这么一说,那拉淑娴颇为意动,却又担心孩子休息不好,因而有些迟疑。
“动作轻点儿,连带摇篮一道儿搬过来呗,就在隔壁耳房里,能有甚么。”容嬷嬷不甚在意,想当初十二刚出生那会儿,也是经常被连人带摇篮的一块儿搬运,只要动作够稳当够轻巧,哪怕挪了地儿都不带清醒的。
那拉淑娴点了点头,刚打算再说点儿甚么,就听到外头唤哥儿,眨眼工夫,十二牵着迎姐儿就走进了房内。
“这是怎的了?都这般晚了,二丫头怎么没去老太太那儿?”对于见到十二,那拉淑娴并不讶异,可见迎姐儿过来,却不由的挑眉问道。
“她都哭了大半日了,先前还算乖巧,我哄她她也听话。结果听着嬷嬷说mǔ_zǐ 平安,她一下子冲过来,拦都拦不住,恰好让她瞧见了血水……”十二黑着脸没好气的将迎姐儿的手甩脱,“你自己看罢,太太不是好端端的吗?就知道哭哭哭,改明儿我不唤你胖丫头了,叫你小泪包!”
迎姐儿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儿,说到底,她翻过年也才六岁大,又因着多年以来都是府里头最小的孩子,受宠是一回事儿,主要是真没经历过事儿。要说十二只是担心那拉淑娴的安慰,那么迎姐儿却是纯粹被吓惨了。
“二丫头过来。”那拉淑娴向迎姐儿招了招手,本以为迎姐儿会如同往日里一般冲过来,不曾想这一次却见迎姐儿双手绞在一起,磨磨蹭蹭的挪到了床头。那拉淑娴颇有些无奈的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笑道,“这是怎的了?哪个欺负你了?”
“太太……”迎姐儿喃喃的开口,只是她一开口,就暴露了她已经哭哑了的嗓音。
那拉淑娴面色一沉,皱着眉头道:“真哭了一天?嗓子都哑了,何苦呢?奶娘也是的,这种事儿怎么能让你们守在跟前?也不知晓领到老太太那儿去。”
十二不高兴的回道:“我们不守着,那谁守着?琏二哥哥倒是在太太您发动之前就去国子监了,怪不得他。可老太太也不过来,林姑姑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倒是没理由要求她过来。偏我那蠢爹!”
提到贾赦时,十二的语气明显往下一降,双眼微微一眯,不由的散发出了阵阵杀气。
这当儿女的也许并不一定要守在生产的母亲边上,毕竟这关乎到年岁和心理承受能力的问题,那么贾赦那混球呢?当那拉淑娴在产房里拼死拼活的为他生下儿子,那混球却在江南玩得乐不思蜀?十二在心头默默的给贾赦记下了一笔黑账,只等着下回见面的时候算总账!
“你爹不是去江南了吗?这是公事,又不是闹着玩儿的。”那拉淑娴颇为无奈看着十二,不过转念一想,十二虽闹腾了一点儿,好在做事还算有分寸,最多最多也就是再坑几回爹,大的问题倒是不会有。这般想着,那拉淑娴索性不管了,她一个刚诞下孩子的妇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坐月子罢。
说话间,晚膳也呈上来了,且种类繁多。
那拉淑娴再度用无奈至极的目光瞅了容嬷嬷一眼,用眼神控诉着一个事实——这是把她当成猪吗?
“主子,您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或者每样都尝一些。”容嬷嬷看懂了那拉淑娴眼里的控诉,却完全没当一回事儿,淡定自若的道,“种类多一些,也省得主子您没胃口。”
也只能这般了。那拉淑娴很清楚,别看容嬷嬷素日里对她忠心耿耿的,可涉及某些事儿,却是毫无通融的余地,尤其是关于吃喝方面的。
“琮儿、二丫头也用些罢,跟你们一道儿吃,我还能胃口好些。”那拉淑娴看着膳桌摆了上来,笑着招呼俩孩子,又指着那盅鸡汤对迎姐儿道,“这个给二丫头罢,让她润润嗓子,回头记得再给她炖点儿护嗓子的汤水。”
一旁的葡萄和石榴上前伺候着,容嬷嬷则虎视眈眈的盯着那拉淑娴,一副你要是敢少吃老奴就瞪死你的态度,让那拉淑娴顿觉压力好大,只能让十二和迎姐儿帮着分担一些。
这顿迟来的晚膳,用的那叫一个胆战心惊的,至少对于那拉淑娴而言的确如此。待撤了残羹冷炙后,迎姐儿早已哈欠连天,被奶娘抱到西耳房去睡了。十二则坚定不移的留在房里,因着他知晓用过膳后,甭管有多困,那拉淑娴都不会立刻躺下。
让丫鬟退了出去,那拉淑娴只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向十二道:“这又是怎的了?莫说你是为了我生孩子的事儿跟我闹别扭罢?生孩子虽凶险,可我这又不是头一遭了,真没你想的那般可怕。再说了,如今孩子都生下来了,你就算再闹别扭,也没用呢。”
以十二的性子,不大可能做一些无用功,可那拉淑娴又实在是猜不透这孩子到底想要干甚么。这一刻,那拉淑娴只无比的想念贾赦,想也知晓,若是此时贾赦也在,十二定然会挖空心思的坑爹,那就没她甚么事儿了。
“弟弟呢?”十二问道。
容嬷嬷去外头唤了一声,没多会儿,奶娘并两个大丫鬟便将摇篮稳稳当当的搬过来了,就搁在那拉淑娴的床榻旁边。
一如先前容嬷嬷所言,孩子很好。许是因着这一胎从怀孕之初起,就一直顺顺当当的,且那拉淑娴吃好喝好,连孕吐反应都没有,可以说除却嗜睡之外,真的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就连年前那次被珍哥儿和田氏为难,也不过有那么小半日觉得心慌恶心,过了也就没事儿了。
因此,这孩子一瞧就壮实得很,虽说皮肤仍有些红彤彤的,看起来却并不显皱巴。也因着胖乎,五官都被撑开了,是难得的刚出生也不算丑的孩子。
“是个俊俏的哥儿。”那拉淑娴美滋滋的瞧着,还不忘刻意看了十二一眼。
说真的,也不知是怎的一回事儿,几个孩子里头,包括早夭的瑚儿,以及二房的俩孩子,所有的人加一块儿,就属十二的长相最为平凡。当然,十二长得并不丑,搁在旁的人家还算是容貌上乘的,可谁让他生在一门俊俏的荣国府呢?旁的不说,单是琏哥儿的长相就甩十二好几条街了。
“男子汉大丈夫,要俊俏作甚?”十二当然知晓那拉淑娴在想甚么,只没好气的道,“再说,我很丑吗?丑吗?”
“不算丑。”那拉淑娴摸着良心说,十二真心不丑,五官也挺精致的,缺的却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俊俏感。这么说罢,贾赦和琏哥儿都是打小就称赞好模样的人,十二这长相却只能趁着年幼被赞一句可爱。
十二一脸怨念的望着那拉淑娴,满满的控诉之情:“看够了吗?”
“乖啦,就像十二你说的那般,男子汉大丈夫,要俊俏作甚?你想啊,你爹和你哥哥除了脸之外,就没个长处了,这么想想是不是觉得心理安慰了很多?”那拉淑娴笑着调侃着,“再说了,你这个模样,可比以往好看多了。”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十二愈发的怨念了,这算是变着法子说他前世还不如今生的长相?顶着一头黑线,十二憋着气道:“我是想跟您说一下贾珍的事情。”
因着珍哥儿已经被除了名,那就没必要顾忌长幼有序的规矩了,因而十二一口一个贾珍,鄙夷之情更是完全不加掩饰。
跟贾赦不同,这要是贾赦出手对付了珍哥儿,那么即便事情成了,他也只会告诉那拉淑娴结果,其中腌臜的过程他是绝对不会详细描述的。可十二却并不认为那拉淑娴是个纯洁善良的后宅妇人,想也知晓,真正纯洁善良的人,能在乾隆帝的后|宫里混得如鱼得水乃至贵为一国之后吗?
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十二冷着脸道:“我之所以没把他弄死,是想看看蠢爹知晓了事情后会如何去做。不过如今也差不多了,贾珍自幼金娇玉贵的被养大,这一个多月以来,算是把几辈子的苦头都给吃尽了。我敢担保,他这辈子都不会对美人感兴趣了。可怜的蓉儿,再也不会有兄弟姐妹了。”
最后一句话,十二说的那叫一个轻描淡写,却听得一旁的容嬷嬷眉开眼笑。
那拉淑娴突然觉得周遭有点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