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寒冽,山谷空幽。
匪窝内外,弥漫着阵阵令人胆寒的杀气。
土匪们被突如其来的官兵们弄懵了,他们注视着匪窝之外的数千官兵们,表情如同世界末日来临般绝望。
这不是那些小县衙里不中用的衙役捕快,也不是某州某府城外不成器的驻兵。这些可都是身经百战,彪勇凶悍的华朝正规jūn_duì 呀,名义上是由华朝的皇帝直接统属的。瞧他们排列着整齐的队列,满面冷冽暴戾,身穿铁甲,手执长枪,山林密处甚至还有千余名弓箭手,正张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数千jūn_duì 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没有一个人说话乱动,仿佛几千根木头桩子似的,可一股子让人窒息欲死的杀气,仍然不由自主的在空气中渐渐散开,蔓延。这些面无表情的士兵们,虽然默不作声,但望向土匪们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戏谑和嘲笑,仿佛这群土匪对他们而言,只是一道连塞牙缝都不够的小菜……
众土匪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开玩笑!这么几千人别说上前拼杀了,就是那一千多名弓箭手随便射几箭,他们也消受不了呀!江湖汉子都是血性十足,可有血性的人并不是傻子,孰可为孰不可为,他们心里有杆秤。
眼前的情势,若他们这二百来号人马上前跟几千装备精良,久经沙场的正规jūn_duì 玩命,他们还没那么傻,正如那些士兵们的眼神中包含的意思一样,连土匪们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凭自己这二百多号人,确实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罗月娘不知为何还没出来,土匪们群龙无首,正自惶然间,却见方铮双目失神的怔怔看着匪窝外的士兵们,嘴唇不住蠕动,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众土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窝蜂涌上前围住方铮,纷纷急道:“二当家的,怎么办?你给拿个主意呀……”
“就是,是拼命还是投降,咱们总得有个人施发号令吧?”
“二当家的,别听他的,咱们都被围得跟王八蛋似的了,拼命?你去拼吧!老子可不干!”
“…………”
方铮没理会土匪们七嘴八舌的嚷嚷,他的眼神一片空洞,浑身不住的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看起来像个神经病人似的。
众土匪一见方铮这副模样,顿时心凉了半截。
“糟了!二当家的被狗官兵吓疯了……”
“那可怎么办?当家的呢?怎么还不出来?快叫人去请呀!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怎么还不出来?”
“哎,二当家的嘴巴动了半晌,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别吵,我来听听……”
一名土匪将耳朵凑到方铮的嘴边,然后直楞着眼,一句一句的翻译。
“完了完了……大老婆来捉奸了……我这个奸夫得赶紧撒丫子跑路才是……回家安抚好大老婆……再来泡我的小老婆……”
众土匪齐声摇头嗟叹:“二当家的果然疯了,都语无伦次了……天不佑我青龙山呀!”
这时,匪窝外传来一声暴喝:“我乃龙武军大将冯仇刀,奉命剿匪,请你们头头出来说话,否则我将率军踏平青龙山!”
没过多久,一个娇脆泼辣的女声传来:“方铮!你这个古往今来天字第一号大混蛋!还不快些滚出来!好好的官儿不去做,居然跑去当土匪二当家的!你这人还有谱儿没谱儿?”
再次听到长平的怒喝声,方铮猛的回过神来,嘿,我这大老婆文采比以前强多了,混蛋就混蛋嘛,还“古往今来”,她这是骂阵呢还是斗文呢?
低头一看,见郑仗仍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方铮赶紧给他松了绑,低声问道:“长平怎么来了?你们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呀?”
郑仗苦笑道:“少爷,您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呀?怎么好好的却做起了土匪,还……咳咳,还劫了您自家的红货,这若让老爷知道了……唉!”
方铮沉重的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呀!总之,我的人生经历坎坷得超乎你的想象……先说说你吧,这两车红货是怎么回事?长平为何会跟着冯仇刀跑来剿匪?”
郑仗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今日早上,少夫人派人飞马拦住了这两车红货,说要进山剿匪,要我们先来打个头阵,试试深浅,我当然就遵命了。所以,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闹半天,是土匪们干完买卖上山,这才将官兵们引上来的,啧啧,罗月娘啊罗月娘,你在我大老婆手下已先输一阵,看来以后你这小老婆是做定了。
“方铮!混蛋!还不出来,非要老娘进去把你揪出来吗?”长平在外面似乎等得很不耐烦了。
方铮头皮一麻,依长平任性的脾气,独闯匪窝,力擒老公的事儿,她真有可能干得出来。想想万马军前,一大男人被老婆拧着耳朵提溜出来,老子以后还怎么做人?一头撞死去球!
方铮一咬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出去老老实实认罪伏法得了,别惹得长平凶性一起,真下令jūn_duì 进攻,若将青龙山杀得鸡犬不留,我又怎么对得起罗月娘?
刚待举步而出,身后罗月娘淡淡的声音传来。
“谁都别动,我出去与官兵们说。”
说完罗月娘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她的步伐稳定,神情毅然,丝毫不见慌乱,如同她正要去赴一场盛大的宴会般悠然自若。
方铮一楞,赶紧快走几步跟上了她。
罗月娘扫了他一眼,平淡的道:“你来做什么?回去!他们是来剿匪,你只是我抓来的肉票而已,待会若山被破,你就这样跟官兵说便是,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说完罗月娘眼眶微微一红,随即咬了咬腮帮子,面容又重新变得坚毅,秀美的头颅高高的扬着,一如慷慨赴死的壮士般决然。
方铮心中感动如泉涌,生死关头,她还惦记着我的安危,她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有我?或者说,这是她出自一种江湖义气的本能反应?
不管怎么说,今日我拼了命也得护住她的周全,抛开我喜欢她这一条不论,她在赵俊的屠刀下救过我一命,此恩不可不报,
于是方铮仍跟她往外走着,边走边笑眯眯的道:“这可难办了,外面那将军说了,要为首的出来说话,你是大当家,我是二当家,咱们都是为首的,我不出去不合适呀!虽然是二把手,也要保持一定的出镜率嘛……”
“你……你又不会武功,出去不是找死吗?你打得过外面的千军万马吗?”罗月娘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方铮嘿嘿一笑。什么千军万马,老子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外面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除了那位刁蛮的公主老婆大人。
罗月娘见方铮并不答话,却一脸嬉皮笑脸的继续跟她往外走,她芳心一急,便待将这个不着调的家伙一掌劈晕了,扔到后面去。
方铮像是有感应似的,赶紧机警的朝后一跳,离她远了几步,笑道:“慢来慢来!你上次在京城敲了我一回闷棍,我还没找你赔医药费呢,这次你又想敲我闷棍?把我敲傻了你养我啊?”
“你……”罗月娘见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家伙仍然毫无正经,仿佛对这数千剿匪的官兵无所谓似的,实在让她又急又怒,瞪了他半晌之后,罗月娘咬着下唇,重重的一跺脚,道:“罢了,待会我自与官兵细说你是无辜的便是……”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往寨外走去。
方铮嘻嘻一笑,可转念一想,长平在外面不知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正等着他去一一享受,方铮的俊脸不由又是一垮。
做男人难,做公主的男人更难,做娶了公主还想娶土匪的男人,难上加难。这日子,没法过了!
匪窝住处之外,只有一道山林杏木做的栅栏围着,这道栅栏稀松拉垮的,摇摇晃晃的架势,风一吹就倒似的,与其说是防贼,还不如说是个摆设,用来防君子都不够,更别提外面如狼似虎的数千官兵了。
栅栏之外便是湖泊,湖泊旁有一块比较大的空地,官兵们手执兵器,排着整齐的队列,以防备的姿势,静静的盯着山寨空荡荡的大门,随时等待将军的一声令下,然后便冲杀进去。
五千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龙武军,对两百名毫无防备,如同乌合之众的土匪,这场战斗基本没有任何悬念,简直就是冯将军白送给麾下将士的军功啊。士兵们心中甚至轻松的盘算着,怎样活捉匪首,在将军面前立个最大的功劳,为自己的前程铺一条锦绣大道。
长平和冯仇刀并排站在龙武军的最前排,离山寨大门最近。长平的身后,站着她的三百余名女侍卫,侍卫们将长平拱在最中,隐隐与其他的将士之间辟出了一条隔离带。
冯仇刀面带苦笑,不时的看一眼脸色阴沉的长平。
他的心里很苦涩,苦涩的程度比此时的方铮只高不低,他和方铮加起来,简直就是一对苦难深重的亲哥俩儿,可冯仇刀却觉得自己比方铮更冤枉。你方铮野在外面不回家,勾搭别的女子,得罪了公主老婆,这是你自家的事儿,与我冯仇刀有何关系?我招谁惹谁了?我麾下这五千龙武军将士招谁惹谁了?
冯仇刀这次可以说是被长平裹胁来的。
昨日长平公主忽然驾临他徐州城外的驻地,二话不说,要求冯仇刀出兵剿匪。冯仇刀当时便楞得半晌没出声儿。
举凡朝廷用兵征伐,那必须得皇帝亲下圣旨,兵部行文盖印,由专使将命令传至军营,调兵的命令才能生效。如果领兵的将领未奉命令便私自调兵,那就相当于谋反的大罪,是要被诛九族的。冯仇刀一生谨慎,就连上次皇帝被潘逆叛军兵围京城,方铮奉命出京调兵勤王,冯仇刀也必须清清楚楚看过皇上的亲笔调兵命令后,才敢率军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