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抽水机能够持续、高强度、高动力的排水,虽然造价昂贵,但也在使用三四个月后,体现出比人力及畜力优越的地方来。
以往用畜力排水,由于驱动力不足,抽水最多十数、二十米深;用新式抽水机,虽说密闭性还很差强人意,但也将抽水能抽到三十六七米的深处。这就使得地下水位较高的溧水、濮塘、宣州等地的煤场多挖一两层的煤石,旧的废矿井也能重复利用。
眼下江淮地区耗煤量大增,使煤价又恢复到战前的水平。林缚同时限制官办煤场的用工规模,不再限制官办铁场、窑场一定择优用煤,不再限制使用官场煤林缚要将市场让出一部分给商民矿,平衡官民的关系。不过,涉及到巨大的煤利,在江宁一筐煤能净赚一角银元,官办煤场即使不能增加用工规模,也会千方百计的增加产煤量。
地质稳固、不易坍塌的旧矿井能重复利用,节约的成本,就足以抵消新式抽水机的昂贵造价;更多新式抽水机的使用,甚至将蒸机汽用于拉升矿车,能够大规模的减少人力及畜力的使用。
在宣州煤场,除了增订两台新式抽水机外,还开始组织匠师设计制造第一台以蒸汽机为动力的矿车提升机,这个也有些超乎林缚的意料。
虽说此时的蒸汽机,由于密封及工作腔的设计不够完善,效率很低,与真正意义上的蒸汽机还有很大的差距,但煤场有的是廉价煤,只要管用,倒是不怕效率低。
对蒸汽机,林缚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原理,具体的技术远不及专业匠师精通。
只要煤场认为使用新式抽水机合算,林缚就很满意。
说到底一项新技术能否使用,关键还在于能否相对廉价。只要官办使用新式抽水机能提高效率,降低采煤成本,铁矿井、铜矿井以及火油井甚至商民矿场,都会出于逐利的驱动力而采用新技术。
以往宣州煤场民办时,雇有五百青壮,以每人每天挖四筐煤出井计,一年不过产煤六十余万筐煤。此时宣州煤场的采煤量增加了八倍,达到五百万筐,但用工规模只增加四倍。
新技术的使用,对采煤效率之提高,是显然易见的。当然跟后世的机械采煤比起来,效率也许不及十一,林缚也没有奢望能一下子进步多少,只要能持续进步就表明新政在逐步的深入人心。
林缚站在那里,跟煤场总办、总匠师讨论新式抽水机,林景中、李书堂及宣州的地方官员,都陪同在侧。
林景中、李书堂等人都没什么,宣州地方官员多为旧系官僚、传统士子出身,对新学的了解,还只是从邮报上得来,根本没有深入的了解,冰天雪地里,听得大汗淋漓,完全听不懂,还不得在那里洗耳恭听,不敢有丝毫的走神
林缚见宣州的地方官员也是辛苦,便停了视察,吩咐周普、周瞎子准备回程之事,也无意在宣州再停留。
林景中抽着空隙,与林缚汇报筹建铁桥之事。
从江宁地区,河流纵横,陆道交通要发展,就会遇到很多矛盾。
驰道不建桥、只设渡,驰道的通行效率太慢,但是建桥又阻碍河运;建高拱桥也不利大型马车的顺畅运输;平原地区又没有办法建跨度高的悬索桥。
故而江宁以南地区的官道遇河多建浮桥,船舶会聚,集中时间打开浮桥放船通行,平时用浮桥连接驰道。只是浮桥也不是永固性建筑,缺点很多、维护极麻烦,打开闭合的速度也很慢。
林景中会同工造司的官员讨论了好几个月,有心尝试在靠近江宁城的地区建造开启式铁桥。
第一座试验性铁桥选址就在林缚最早发迹的金川河口。
金川河口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连同狱岛在内,取代龙藏浦内河港,已经成为江宁的主港,林政君级海商船也能在河口的江岸码头直接驻泊。原先的河口镇,居民已经有十数万之多,并有大量的新式工场设在那里,此时已经是异常的繁荣。
枢密院甚至计划在河口镇的基础上新设城县来进行治理。
只是河口镇占据金川河两岸,给金川河一分为二,交通就显得十分的不便利。而金川河又是江宁城东的主要入城河道,不可能建平桥不叫大中型的帆船通行;浮桥的开启速度太慢,已经严重影响了水陆路的通行效率。
造铁桥,采用城门吊启的方式对铁桥中段进行人工定时开启、集中时段放船通行,效率将极大的提高。只是金川河口的河道宽五十六米,造一座五十六米的纯铁桥,在当世还是首创,预估要耗资要超过五十万银元。
即使江宁能拿出这笔银款来,在一座铁桥上投入这么多的资源,这显然也不是江宁府自己能做主的,甚至枢密院也强烈反对中枢还紧巴巴的呢;新税政之后,江宁府的地方收入一下子增加很多,但江宁府余银再多,也不能一座桥上面投入这么多的银款。
要知道当年造崇州新城,起初两年投入的银子都没有这么多。将来造一艘新式战舰,预计也就只要六七十万银元,如今为一座铁桥如此大动干戈,枢密院如何不气愤
林景中只能学刘师度,迂回来争取林缚的支持。
林缚拿出江宁府与工造司设计的铁桥图纸,微微惊讶的叹道:“要造铁桥啊”
对于金川铁桥要消耗近两百万斤铁料,林缚没有意见。没有持续不断的消费,冶铁及铸造产业怎么发展、技术怎么进步
要投入预计超过五十万银元的银款,林缚也没有意见。
分税之后,地方税源多了,特别是江宁府的厘金收入激增。财力足了,就是要用于地方民生。不用掉,难道建银窑存起来用于民生,除了有益民生之外,还能促进新产业的发展,促进经济总量的增加。建银窑将银元沉淀下来,那才是大弊端。
林缚只是担心从传统的石桥、木桥一下子跨越到铁桥上,这个技术上成不成熟。
桥梁铺造用铁铸件,这个倒没有问题,铁场连超大型海船的肋骨与龙骨都能铸造,铸造桥梁也不成问题,关键是立水桥基。工造司设计的桥基方案,放弃传统的石料基座,而是在铁筒内注石浆料加铁筋,是完全有别于传统的新工造技术。
婆罗山灰用于建灯塔才五年时间,石浆经赵醉鬼儿研制出来不到两年时间,林景中就要将石浆料用于造价逾五十万银元的铁桥上虽说在造灯塔里,试验了许多新建造法,但单座灯塔的造价还是低的,出了什么问题,补救都来得及,不至于造成大的损失。金川铁桥要投五十万银元以上的银款,关键一旦出问题,金川河两岸的交通就会严重受碍,损失更大林缚这才陡然发现,下面的官员在发展新学、新技术上,开始展露出比他更激进、更积极的态度跟姿态来。
林缚蹙着眉头,看着铺在长案上的铁桥设计图。
马车在辚辚而行,由于车体经过特别的设计,林缚坐在马车里处置政务,不大觉察到车体行进时通常会有的震荡。
林景中紧张的看着林缚,这个方案没有林缚的支持,根本不可能通过。
他拿出这个方案去找林梦得,林梦得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败家子,还说要向公府会议提议降低江宁府的分税比例。
“造,”林缚手按着长桌,下定决心道,“只要江宁府在筹款方面考虑仔细些,不要怕以后会出问题。新政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能等石头都露出水面再过河不过,枢密院将王学善的旧宅拿出来筹立博物院,宅子里有条曲溪,有石桥,但是石桥完全不能展示新学的成就。我希望江宁府先拿一笔银款出来,在这条曲溪造一座小型铁桥,先将金川大铁桥要用的技术,在博物院里先实际试验一下,也算是为博物院添上一景”
“多说跟主公讨价还价占不到便宜,这座铁桥江宁府也只能认了。”林景中笑道。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如今财支分列,内府能用的支度,也都有定额,想做的事情也多,我也要额外想办法。另外,财政上适度铺张一些,也不是就一定有害,关键要掌握好度,我们的思维要转变过来。这次,我支持你。”
林缚目前主要还是用庞大的军购市场去支撑新产业、新技术的发展,即使北伐成功,也没有打算停下向西、向北的军事扩张
林缚回江宁,就住了半个月,立春祭天礼之后,就又回海州督军去了。
进入永兴七年,林缚依旧没有大举北伐的意图,精力还是主要放在整军上,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也许是江宁府计划投入五十万银元建造金川铁桥,成为年后最热闹的议论。
岳冷秋于二月上旬返回江宁述职。
虽说军事参谋部已经正式接管全国的军政,岳冷秋作为河南诸镇监军使,首先要向军事参谋部负责,但作为总督级的使臣,还是要进宫向梁氏、永兴帝及政事堂诸相面禀河南军务。
“不思北伐大计,江宁一座破桥要投入五十万两银子,崇国公是要将民脂民膏公然的都装进自家的口袋吗”梁氏与满脸病容的永兴帝并坐犀台高案之后,气色稍好一些,当着程余谦、沈戎、张晏等人的面,就跟岳冷秋抱怨江宁府建金川铁桥。
目前除了抱怨几声,宫里及政事堂,几乎完全插手不上军政事务。
铸币局铸银元,采用足银,一枚银元的价值还要比一两银子略高一些,五十万银元,就是五十万两银子。
岳冷秋也为江宁府为造一座铁桥投五十万银元而吃惊不小,河南诸镇十二万将卒,今年枢密院拔给的总军资也就二百五十万银元,江宁府却要为一座十五六丈宽的铁桥投五十万银元,可以扩编五万战卒的银子就投到一座桥里面,简直是铺张到极点。
不过也很显然,林缚并没有必要通过这种手段将银子装进自己的囊里,
太后梁氏的气急败坏也是显而易见的:
事实上在座的诸多人,包括永兴帝在内,都希望林缚能立兴组织北伐。倒不是说众人都期望林缚在北伐中再获大捷,实际上,对于永兴帝、梁氏及帝党在内,他们心里都能清楚:林缚若北伐若再获大捷,声望将更上一层楼,改朝易代;但是大家都巴望着林缚仓促组织北伐会失利,帝党也唯有如此才有一丝可能扳回劣势。
林缚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急着组织大兴北伐,而是先行新政,不仅帝室及政事堂的权柄给架空,六部大部分官吏都给枢密院各监司吸收,如今也只剩下几张空皮子,再拖个一年两载,公府治政的根基扎下来,元氏帝室就将成为可有可无、无人关心的存在。
这大概也是梁氏对林缚将大笔的银款用于造桥、而不急于北伐最为愤恨跟不满的地方吧
岳冷秋暗暗的想着,对此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梁氏,一干老臣扯七扯八的说了一些事情,临告退时,余于谦站起来,将袖手藏着一封奏函拿出来,举在额头,恭敬的说道:“老臣年岁已高,前些天偶染风寒,犹觉得自己如风中残烛,不堪岁月摧残。心力憔悴之余,便想或是退居草堂待老之时,今恳请太后、皇上念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虽愚钝,但对国家勤勤勉勉,许老臣告老还乡”
岳冷秋愣在那里。
“程卿,你也要弃元氏而去吗”梁氏惨惶而问。
“老臣不敢,恕老臣愚钝老迈,留在朝中实无益国家啊。”程余谦走到殿前跪下叩头,一心求去。
张晏、沈戎二人面面相觑,心里凄然,暗然:程余谦这只老狐狸也要以退求保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