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勒马立在下塘沟北岸,下塘沟从小竹山西北尖流下来,横亘其前,此地是下塘沟的上游,水面宽约十余丈,滩地上溪石纵横,水草丛生,田地及草甸子往两边展开,往南有村落,十数屋舍横斜,但不见人踪。
战事陡生,不管过来的是官是匪,民众都远而避走,哪个敢在森严阴冷的兵锋露面偶有胆大的村汉,露出头来观看,也可能会当作敌方的斥候给捕杀。乱世人命微贱,淮东军即使有严令禁制扰民、掠民,但事有从权,从权之下,冤死的人命也没处诉冤去。
这里的溪水早就由先遣哨骑探过,浅处没不过马身,不用搭桥造船,即能涉水而渡。
南岸有赵豹、陈刀子率部掩护前翼,虽有敌军步骑混编驱来,但战志不坚,不敢直接冲击淮东军在南岸的分散骑阵,而是在更南侧的坡岗周围滞留。
这边三千余骑,或下马牵行、或跨马趟水,分作数队,快速渡过下塘沟。到南岸后,披甲轻骑往两翼驰走,往赵豹、陈刀子率部所在的草坂坡处聚集,两队各九七百骑的骑阵,展开与锋锐的尖锥,骑士勒住马,马鼻子里喷出热汽,马蹄子踩着脚,草皮践踏,露出黑色的泥土来。
而在两大队轻骑之间,有千余甲卒下马来,解开马背上绑捆的漆布包,取出里面所包的步弓、蹶张弩等强弓劲弩取出,随行马匹又有驮负大量的大盾、陌刀。
在马匹给辎兵牵走避到阵后,袁州在远处山头观望这边的斥候发现这千余甲卒在归整阵形后,往南面缓缓逼来,俨然是淮东精锐步甲阵列,只是骑马赶来参战而已。
末山与蒙山之间,丘山、林壑、溪流纵横,形成错踪踪复杂的地势,并不利大股骑兵集团直接冲击步卒防阵。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在于快速机动的进入预定战场,在于选择战场的主动权,而不是在任何地形下,骑在马上作战更有优势。
在面对敌兵依坡谷、陡河的险峻地形严密结阵,又有配合大量远射程的强弓劲弩防守,骑兵下马而战,以刀盾、重甲、大刀、长枪、步弓,组织严密的步甲阵列,冲击敌兵防线,则更有优势。
周普在数十扈骑的簇拥下,渡过下塘沟,两营步甲刚刚在南岸的斜坡列阵完毕,阵后还有三百余骑兵,在辎兵的辅助下,给战马披上沉重的甲挂,战马在空旷的谷地长嘶不已,似乎已经嗅到血战后的血腥气味。
赵豹打马过来,到周普前下马来,拿出一幅地图,铺在马背上,指着地图给周普介绍当前的敌军分布:“前面截道者,为黄秉蒿卫营张雄山部,约有四千三百余兵马。他们给我们牵制了一夜,又多散在小竹山西麓,在我们正面展开纵深约有二十里。虽说都是忠于黄秉蒿的袁州精兵,但也疲惫不堪。稍南侧有四千步卒离开袁河北岸,分两批过来拦截。陈子寿所率袁州军主力,除前部三千余步卒仓促赶往新渝城外,后部约一万兵马在我们的西南方向,在赤土岗西南麓收缩结阵,另外还有约九千兵马,离新渝稍远一些,正与火速前来与陈子寿在赤土岗的兵马汇合”
周普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偏斜,少说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黑,将诸将召来,指着地图说道:“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打到袁河北岸,叫赤土岗的敌军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虽说淮东兵马进入新渝的兵马也只有四千多人,用两天时间兼程从豫章赶了三百里地而来,但毫不显疲态。
在上饶战事之后,淮东在江西的兵马差不多都有超过三个月的休整期,补充新卒,受伤的老卒也返回营伍,这次还是休整后第一次上战场。
两天跨马强行三百里,对这支精锐实在谈不上有太大的难度。要不是考虑需要一赶到新渝就要立即投入战斗,周普他们赶来的速度能更快一些。
四千兵马,轻骑、甲骑及马步兵混编,渡过下塘沟,也是稍整饬阵形,在小竹山西麓散开的敌兵向中心聚拢之前,即展开凌厉的攻击。
都说淮东军为天下第一强军,但在昨夜之前,张雄山是缺乏直观感受的,只晓得西线无线的奢家精锐,给淮东军打得落花流水,数年来难争一胜。说起奢家精锐,当初张雄山随黄秉蒿守江州,也是守得不错,也将奢家精锐御在江州城外,要不是永兴帝弃江宁而走,叫人灰心失望丧失斗志,张雄山也不怕奢飞熊真能硬将江州啃下来。
张雄山为陈子寿之后江州第一勇将,自有他的傲慢跟自信,何况他麾下所率兵马为黄秉蒿的卫营,虽说人数不多,但战训、兵甲以及将卒武勇,他都认为有资格列入天下强兵之列。
在袁州诸人都在担心淮东有可能沿袁河西进强行袁州之时,张雄山则不以为意,心里甚至巴不得跟淮东精锐一较高下,好叫他有战场立功、扬名天下的机会。
昨天的夜战,才叫张雄山稍稍领略到淮东军的精锐之处,但他仍觉得是袁州军马不惯夜战、跨下战马又多选自川滇,走速不及淮东所用的战用,才叫昨夜淮东军利用夜色掩护及地形占了他的便宜。
张雄山仍希望有堂堂列阵而战的机会,洗去昨夜的耻辱,他不认为手下的卫营精锐真就差淮东军太多。
看着淮东军马趟水过溪,在南岸仅用不到半个时辰,就杀气腾腾的沿小竹山西麓的斜坡冲杀过来,张雄山才真正的感到一丝寒意。
这么短的时间,远不够张雄山将散在小竹山西麓岭山之间的兵卒聚拢来,仅有两营千余兵马最先进入下塘沟南面的一座斜坡列阵,负责迟滞淮东军。
张雄山只看着淮东军仅留下不到千人在下塘沟南岸以为预备,余下三千卒以步甲居中、甲骑藏于步阵侧后,而千余轻骑遮掩侧前翼,像把犀利的长刀,向袁州在斜坡前列阵的千余兵马挥去。
两军接触的战线有里许宽,张雄山站在岭脊上,肉眼几乎能看到己方战线在淮东军的强击冲击下,崩解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