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是双刃剑,一刃割别人,一刃割自己。安置好了,是生产力,是战斗力;安置不好,就是流祸,就是动荡的根子,”站在山阳城的北城门楼子上,林缚望着远处的淮水,流水在酷寒季节里冷得发白,“淮东本就有十数万流户,鹤城以及捍海堤沿线的荒地,都用起来,也只能安置这么多人,还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来消化,要安置更多的流户,除了米粮、盐铁、牲口畜力外,还要土地才行”
宋佳看着林缚的侧脸,冷峻有如暴露在清寒空气里的岩石,棱角分明,他的眼神正凝望着淮河对岸、笼罩在淡淡雾霭里的淮泗大地。
即使是汴水、泗水之间的睢宁、宿豫二县,名义上都归徐州所辖在淮泗战事后,给林缚来了个鸩占鹊雀,硬是将孙壮塞到这二县。无论是刘庭州还是岳冷秋,显然是不敢让怀有异心的孙壮率部驻到淮河南岸的,也只能让陈韩三忍气吞声吃下这个亏汴水以西,林缚更是鞭长莫及。
刘庭州指责的一点都没有错,林缚就是要纵寇东窜要不是孙壮故意放开口子,四五十万流民怎么有可能渡汴水东来
不放四五十万饥民渡汴水东来,林缚如何去染指他们
但是要如何去染指,更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刘妙贞、马兰头等人所领导的红袄军,是这股流民的核心,因刘安儿之死,淮东脱不开关系,刘妙贞、马兰头身为嫡系至亲,显然不会轻易接受淮东的招抚。
要么剿灭干净,要么逼降,要么逐走剿灭干净或逼降都非易事,最初秦承祖、曹子昂、林梦得等人都主张放流民东进、将刘妙贞、马兰头等人逐走。
只要将刘妙贞所部逐走,剩下三四十万饥民,招抚起来就不费吹灰之力。
严峻的问题是,淮东也没有足够的土地去安置如此庞大的饥民。
将刘妙贞等人逐走,虽说招抚变得容易,但将他们都安置在淮河以北的睢宁、宿豫、淮阳等地,不仅淮东,北面的徐州陈韩三、西面的河南陈芝南,甚至西南的濠泗陶春,都能够伸手过来染指,情势将变得异常的复杂。
就辖区而言,淮阳属濠州府,睢宁、宿豫属徐州府陶春或陶春背后的岳冷秋以及陈韩三,都不可能看着淮东通过招抚饥民,将这三地彻彻底底的纳入淮东辖地的。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我做不成的,你也别想成”这才是世人最普遍、最真实的心态。所以,将刘妙贞所部从淮泗逐走,并不能使淮泗情势好转,也不能让淮东有效的控制淮泗形势。
“我幼时读过一本杂书,书里讲了一个水煮田鸡的故事,我来说给你们听,”林缚负手身后,身边就曹子昂、梁文展、宋佳等人,说道,“将一只田鸡丢到一锅烧得滚烫的沸水里,田鸡很可能会奋力跳出来;要是一锅冷水,先不要急着烧沸,将田鸡丢进去,田鸡多半不会挣扎,反而会悠哉游哉将此当成家。这时候你再慢慢在锅下添柴加火,等田鸡感觉水烫之时,身子已经给煮熟了这个故事太复杂了,换句话说,心急吃不了田鸡肉,说的都是同一个道理”
宋佳看了林缚一眼,心想他哪里编来这个鬼故事曹子昂等人却是哈哈大笑。
梁文展附和道:“大人妙计,以淮泗为锅,冷水小火慢炖红袄女的田鸡肉”
林缚笑了笑,又说道:“李卫在睢宁、宿豫两县招流垦荒,勤勤勉勉,在乡野声望极高,他对淮泗地区熟悉,招流抚难时又从县民里选拔了一批能干的吏员刘妙贞要稳定好淮泗的形势,凭他们自身的力量是很难做到这点的。泗阳要派人插手协助,也必须派人插手,我看李卫总揽其事,就很合适。”
张苟、李卫两人还没有从宿豫回来,昨天派人回来送信说要去淮阳见刘妙贞。
能谈成什么样,还没有最终的结果。不过先期进入宿豫、睢宁两县的红袄军开始有所收敛,暂时停止派人出城强征粮草,也是表达要谈的诚意。
不要说淮东所提的条件不苛刻,即便再苛刻十倍,面对每月四万石米粮的诱惑,走投无路的流民军能有什么选择
“不容易啊,”曹子昂微微一叹,说道,“一是睢宁、宿豫两县提供耕作的土地来有限;二是睢宁、宿豫两县返乡安置的当地县民也多达四万多口。大量饥民的涌入,与地方上争地、争田的矛盾,今后将会异常的突出特别是流民军在这方面最是短缺,既无经验,也无人手。即使大多数渠帅、流军将领,愿意放弃兵权,释兵归农,但桀傲不逊的性子很难驯服,对地方治安会造成极大的隐患,想缓解矛盾更难”
“再难的事情,也要努力去做,”林缚说道,“有些条件要跟刘妙贞、马兰头等流帅谈。他们可以保留三到四万的独立精锐战力,占据淮阳、宿豫、睢宁三城也可以,但是在招抚流民、恢复生产以及维持地方秩序上,要尽可能多的从地方上招揽人手,也必须接受泗阳派人监督。每月四万石米粮,可以让他们保留四分之一养军;其他的,最好是能通过各乡的土围子发放救济。不要让饥民都聚集在城里,要分散到乡野下去安置流户,要尽可能多造围拢屋、多造土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