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心里一沉,问:“此话怎讲。”
“如意公主啊。”那人道:“先前灵云公主和福香公主招驸马,那些个子弟们有婚约的都押后,没婚约的不相看,只等着碰运气是不是能得公主垂青。如今两位公主都嫁了,只剩下如意公主,大家生怕皇上相中自己娶如意,有婚约的提前成婚,没婚约的赶紧相看定个亲,你回来这两日,没瞧见日日有喜宴吗?”
“啪”的一声,穆远用力拍了杯子到桌上,面沉如墨,大声道:“我有事,先走一步。”言罢甩袖离去。
一桌子同僚和贵家子弟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穆远大踏步冲出酒楼,气到肺要炸,马都忘了骑。他越走越疾,越走越气,他们竟然这样对她,竟然这样对她!
他怒吼一声,一掌拍断了一旁的杆桩。那立杆桩的铺子老板听得声响跑出来,却见是赫赫有名的穆小将军打断的,立时不敢言语。穆远疾走好一段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他臊红着脸,转回头讪讪给铺子老板赔了钱银。又回了酒楼,牵了他的马。这一路看到旁人瞧他都觉得是在笑他傻气,连马儿都喷了气,踏了踏蹄。
穆远抚了抚马儿脑袋,对它道:“可不能怪我,是他们着实太气人。他们不知道她的好,半点都不知道。”
穆远趁着酒兴,骑着马在城里奔了一会,不自觉地奔到了皇城宫门,看门的侍卫冲他打招呼,问他来这何事?穆远摇摇头,骑着马又跑开了,他远远围着皇城绕了一圈,如意就住在里头,而他见不着她。
穆远闷闷不乐回了府,正巧家里爹爹娘亲在谈他的婚事。见他回来,忙把他召去了书房。
书房桌上已摆了一桌的画轴,穆夫人正与相公说着这位千金也嫁了,那位小姐也订亲了,见到穆远,好生埋怨了他一顿:“你看看你看看,让你多上心好好想想自个儿的婚事,你当娘吃饱了闲着。现如今京城里的喜事多,原先好几位娘相中的千金都被别家抢走了。你也赶紧的,别再拖拖拉拉,最后耽误的是自个儿,娘还想早些抱孙子呢。”
穆远皱眉头,“她们嫁便嫁了,这哪里是着急的事。”
穆义解释:“满城风声皇上要为如意公主招婿,她先前恶名在外,之后又在夏国走了一遭,大家虽是敬她,但背后非议也是不少。加上如意吃斋念佛,少理宫中之事,又不与人接触,许多人家又觉就算娶了她对朝中势力也无甚帮助,所以皆避之唯恐不及,这才纷纷定婚娶妻,生怕被皇上相中。”
穆远终于是再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些个混账王八蛋,公主大义救国,受苦遭难,可敬可怜,他们怎么能面上阿谀奉承,骨子里却对她恶毒腹诽,他们不过是想利用公主,攀权附势罢了。皇上若把公主嫁了这些人,她又如何能幸福?”
穆义被穆远的激动反应吓了一跳,穆夫人更是张大了嘴瞪着儿子:“阿远,你……”
穆远惊觉自己失态,但又觉得自己半点没说错,他替如意叫屈,替她不值。他抬头看了看父母,心里忽地闪过一句:“他们不要她,我要的。”
这念头把穆远吓到,他臊了脸,忙道:“孩儿累了,孩儿先告退。”
穆远逃也似地回了房,他心烦意乱,他暴躁恼怒,他羞涩尴尬,他在屋子里不停的转圈,他脑子里把朝中适龄的臣子都过了一遍,这个太好色,那个太懦弱,这个太奸滑,那个太恶毒,想来又想去,结果没想到一个好的,能配得上如意的人。
除了,他自己。
穆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忽然很想再见如意一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
他真的,好想见她一面。
第二天,穆远受罚了。
因为他打坏别人店铺招牌桩子的事被人传到了穆家。穆义大怒,揪着儿子到了祖宗牌位跟前罚跪。
“你且说说,为何要砸了别人的铺子?”
穆远说不出来,只痛快认错:“孩儿错了,请爹爹责罚。”
“错了?总要有个缘由,你凭白无故,做什么要砸人家的铺子?”穆义越问越上火,家法都已经拿在手里了。
穆夫人闻讯赶来,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去拦。“相公,相公,有话好好说,可别动手。”又转向儿子:“阿远,快认错。”
“认了。”父子俩异口同声,不过是当爹的怒气冲冲,做儿子的小小声声。
“认错就行了,下回不这样了。”穆夫人打圆场。可惜她的相公大人不买账:“你莫纵着他,他若不交代清楚,这事可不能了。反了天了,为官为将,习武练功,是用在砸老百姓的铺子的吗?”
穆远低了头抿紧嘴不说话。
“哪有砸铺子,就是不小心打到了街边的铺桩子,阿远也赔了不是付了钱银了。”当娘的可是打听了清楚才过来救场的,也亏得当家老爷子没在城里,不然知晓这事,是谁也救不了啦。
穆义瞪了一眼自家夫人,穆夫人又嘴硬:“你不能打他,他是正一品。”儿子是正一品,当老子的从一品。这话说得老子儿子都看了过来,穆夫人嘿嘿笑,摆摆手:“这官阶辈分,你们不是最爱讲究的?”
老子儿子没人回话。不过穆义被这么一闹,气也消了一半,但他非要弄明白儿子这般反常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他用家法指着穆远又问:“你说明白,究竟是为何?”
穆远眼看躲不过,只得说了:“孩儿饮了酒,心情不好,一时没留意……”
穆义皱了眉头,昨日穆远确是去赴友人之约,但回来之时并无醉酒之态,他又喝问:“为何心情不好?”
为何?为了如意。
穆远说不出来,憋在心里,脸慢慢的红了。
穆夫人傻眼,儿子脸红耶,儿子居然脸红,是那种害羞的脸红,不是生气的脸红,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直到最后穆远被罚回房闭门思过穆夫人也没弄明白儿子究竟脸红个什么劲,但她深切的觉得,儿子岁数不小了,真的该成亲了。
“也许他那些友人又是炫耀妻妾又是取笑儿子的婚事,你也知道的,男子聚在一起总有些混话,儿子许是这般才有了不开心。”这是穆夫人的推断,她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必须尽速给儿子寻门亲事了。
穆远被罚闭门思过三日,这三日里除了上朝和处理公务外,其余时候他全被困在房里,干不得别的,于是他就琢磨如意。
他想起他第一次听到如意的名字时他还是个孩子,大人们说,朝中有个公主,叫如意,与他差了半岁,但气焰架式可比他盛了不知多少。小时候的穆远有些闷,认真读书刻苦练武,端正得不能再端正,所以那时听说有个这样的公主,他很不以为然。
后来再听说如意,是听一同读书的贵家子弟议的,说朝中最厉害的是如意公主,听说她某日某日打了人,又听说她某日某日用桌上的铜炉把人砸了个头破血流,又说她身边留不住人,动不动就打骂撵人,还说她竟然敢烧了妃子的园子。穆远听了,对这个公主极是厌恶,生在皇家却不知该守礼行善,比他们这些小小官家子弟都不如。
再后来,就是如意十四那年,皇上唤了好些官家子弟到御花园赏春,席上大家谈古论今,吟诗做对子,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极力表现。穆远知道,这是想给如意挑驸马呢。
穆远很不欢喜,躲在角落不说话。可那个如意公主竟然不顾礼义廉耻地跑了来,跟众子弟们高谈阔论。穆远冷眼旁观,觉得这定是公主的夫子没有好好教她,女儿家哪能如此?那次穆远没有给如意好脸色,他觉得她心里知晓,因为她对谁都笑,偏偏对他就是横眉竖眼,穆远觉得很满意。
果然之后的什么驸马什么如意,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安心念书习武,跟着祖父父亲上战场,安心做他的穆小将军。如意恋上了百桥城聂承岩,他知道。他喜欢百桥城主的医仆韩笑,她也知道。
可是啊,最后绕了一圈,他烦恼忧心,牵肠挂肚的,竟然会是如意。
他真是个笨蛋,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呢?以如意的作为,论公主身份,人人都敬她几分,可论到嫁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些混人俗人,他与他们不同,若是如意要嫁他,他愿意的。
可他想到这,又觉懊恼。他当初跟如意说了混帐话,他表现得比那些混人俗人还要糟,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般说,也许他听了太多那类煽动的话,也许是他本来心肠便是这么坏,他比他们还混还俗。
他配不上她。
可是,他懂她。
穆远觉得,只有他懂她。他懂她的骄傲,懂她宁死不屈后面的脆弱害怕,懂她嚣张跋扈下隐藏的渴望和期待。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是否还消沉孤单,是否已不再恐惧心伤。
他说了那些违心的混账话,她一定避着他了。唯一给他捎过的信,是告诉他她要出家,穆远忽然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论出家这事最后成与不成,她是想告诉他,她对他没有任何意思,让他别存妄想。
穆远真烦恼,他想见见她啊,一定要见一见。
可穆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要见如意,是这般难的。公主深居宫中,哪是寻常臣子能见得到的?
更何况,穆远一向守规矩,勇闯宫门会佳人这种事他还真是办不到。
他在皇城外转过几个圈,他上朝之时偷偷看着通往后宫的路,离宫的时候他故意走得很慢,盼着也许崔公公如上回那般突然出现唤住他。他还去见了陈公公,送了陈公公两壶好酒。
陈公公非常高兴,与穆远又聊了聊。穆远侧面打听宫中八卦,想引他说说如意。结果陈公公低着嗓门道:“将军啊,你看,上回奴才与你说灵云公主,你未把握机会,去了边关,这不让别人抢了先机。现在小公主只十岁,没什么机会了。”
穆远脸僵了僵,谁稀罕当驸马,他一点都不想当驸马。他就想着如意。什么没机会了,如意还好端端在这呢。
可陈公公看不透穆远的心,他扯了许多别的八卦,唯独没有提到如意。穆远心虚,没好意思直接问,也没好意思再请崔公公,他忍了半晌听陈公公说那些他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最后憋了一肚子气走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一段,穆远想尽了办法,但因他羞于打听,只憋在心里自己想,自然一直没有进展。后来灵光一现,穆远想到如意信中说她礼佛,想出家。若是如此,那她必得上寺里点香念经。
穆远赶紧去了城郊最大的佛寺福泽寺打听,果然如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这,有时上完香念完经便走,有时会住上十天半月再走。
穆远大喜,可算一算日子,今日十八,如意刚离开没两日。穆远又觉失望。但好歹寻到了地方,他掩不住的高兴。
穆远等啊等,等到了初一。他推了所有的事,只身骑马来到了福泽寺。
初一是礼佛的日子,许多百姓也前来上香祈福,寺里头人头攒动。穆远把马拴好,进了寺庙。他不与人群方向走,却是拐向了后院。前头是百姓烧香拜佛的地方,后头却是皇家贵族礼佛之地。
穆远走到后头,果然看到两名身着宫服的侍卫守在门口。穆远停了脚步,犹豫了。他要是大摇大摆过去求见公主,会给她惹来闲话吧,再有,她若是不愿见他,让侍卫拦了,他便不好再闯了。
穆远想了想,绕过院门,走到墙边,一看左右无人,足尖一点便跳了进去。
翻墙会佳人啊,他穆远也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