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天总是比下雪天更冷上那么几分,街上泥泞不堪,行人稀少,只不过午后,位于庆阳街尾的香药铺子就放下了门板,不再待客。
炭火明明灭灭地在锃亮的大铜盆里燃烧着,烤的屋内温暖如春,一盆已然半残的水仙放在临窗的案几上,寂寞地吐露着残存的芬芳。
林世全提起茶壶,给陆缄倒了热腾腾的一杯茶汤,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翻看账簿的林谨容:“阿容,你真要这么做?”
林谨容看的却又是江南那边产业的账,因是瞒着陆缄的,所以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才闻言就抬头看着他一笑,语气不容置疑:“是。这事儿本来去年就想做的,但在热孝中,也不好做得太突出,现今却是不能再拖了。”
林世全再看陆缄,试探道:“设粥棚施粥不是什么大事,只如果是要设义庄,恐怕惊动牵连就有些大了。”
陆缄将手里的茶杯转了转,道:“明年孝满我们就没空来做这件事了,如今正是好时机。既是阿容的心愿……”他顿了顿:“也是她自己挣的钱,想来没人会挑这个理。所以要请托三哥帮忙了。”言罢朝林世全深深一揖。
林世全忙起身还礼:“我是哥哥,帮忙自是应该的。但阿容还该再找个有力的帮手才是。”说到底,林谨容和陆缄的脸还太嫩,不足以撑起这件事来,得寻个有名望的长辈在后头撑着。
林谨容却是早有准备的:“过几日我打算与二郎一道去看诸先生,诸师母是个热心肠的人。”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她是从诸师母那里知道这些事的。想必诸师母也能给她很多有益的建议,再有诸先生出面,想必陆建新也不会有太多的话可说。
林世全听到这里。便知她早就想妥当了的,于是也不再劝,转而说起海运这件事来:“我已然做好赔本的打算了。”
陆缄虽早就听林谨容说过这件事。有点心理准备,但听林世全这样说。想到一家子人损失惨重,还是忍不住黯然失色:“三哥也觉得凶多吉少?”
林世全点头:“是,我这几年,在华亭县那边留的时日也不算短,经常去番商铺子里挑货,也听得他们说起过。从华亭县这边去,多半走的都是高丽和倭国。要能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一年多都没来,多半是出了事。”抬头看着林谨容一叹:“幸好那时候听了阿容的劝。”又安抚地拍拍陆缄的肩膀:“但愿是因为其他因由耽搁了,但若不是,就当舍财免灾罢。”
陆缄勉强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里却明白,家里那几个老的肯定不会这么想,真的也只有企盼好运了。
林世全道:“你这样想很好。你们留下来用晚饭吧,我们也很久没聚了。我去让人安排一桌素席来。”
陆缄当下应道:“正有这个打算。”
林谨容合上账簿,笑道:“我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给你们尝尝。”
林世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能得四妹妹亲手做菜那是几号,但我也不晓得厨下有些什么。再有就是这里窄,比不得你家中的小厨房,多半是脏。”
林谨容笑笑:“什么地方不过日子?”言罢真的由着樱桃将手上的镯子、戒指等物去了,挽起袖子自往外头厨房里去,林世全忙跟了出去:“我去安排一下。”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林世全快步跟上林谨容,小声道:“江南那边的事情你还是决意瞒着他?”既然已经生了孩子,而且如今夫妻鹣鲽情深,再瞒只怕会生分。
林谨容低声道:“暂时还不到说的时候。三哥放心,我会挑时机和他说的。”吴襄当初帮她准备的户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如果她能侥幸活下去,她便不需要以那样的方式活着,如果她死了,那么也就没了任何意义。至于那些产业,先不用提。
“也是,陆家如果此番倒了霉,难免人心浮动,让他们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上策,先稳稳也好。”林世全提高声音吩咐厨娘:“都听二安排。”
这日,林谨容洗手做羹汤,备下几个拿手的素菜,陆缄就着素酒,与林世全从午后一直谈到傍晚,从去年的灾荒一直说到朝廷的奢靡,又从朝廷的奢靡说到了北漠的战事,说到最后,想起陆纶,又是一番长叹。
二人回到家中,已然华灯初上,略事洗漱修整,便携手一同去给陆建新夫妇请安,顺便接毅郎归家。
陆建新这日却是下不来床了,左脚大拇指红肿发亮,疼得他龇牙咧嘴,整夜睡不着,无端就有些烦躁。林玉珍虽一直陪同在一旁,心思大半是在毅郎身上,他说不许毅郎吃糖,不许玩翻绳,林谨容便给毅郎弄了个皮球,偏巧毅郎对这个皮球的兴致十分浓厚,睡觉也好,吃饭也好,都要抱着,更不论闲着的时候。
导致这一整天,陆建新耳边都是皮球砸到地上又弹回来的闷响声,吵得人不得安宁,心烦气躁,他瞪过去,毅郎就往林玉珍怀里缩,忍不过多时,便又将那球往地上扔一扔,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他的反应,如此再三,他简直无可奈何,再说吧,就连林玉珍都说他苛刻了,讽刺他是身边多年没有小孩子,看什么都看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