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镜妖。”临诀目光落在半空中的影像上,自言自语道。
此刻他躺在软榻上,身边有数名年轻貌美的宫女,有的为他打扇,有的为他沏茶,有的为他剥葡萄皮……她们都看到了半空中的影像,但对于临诀监视楚王的行为,却没有一人露出一分惊异,仿佛这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
0513默默地蹲在桌子底下,它有些羡慕地看了那些侍女一眼,心道要是它也有手有脚就好了。然而系统空间里的生存值和积分都是属于宿主的,而为它自己买身体这件事情,显然跟宿主无关。
想到自己可能永远都是一副圆球的蠢样子,0513觉得心酸无比。心酸过后,它又抬起头看那个冒充宿主的家伙,暗搓搓地为自家宿主点赞,宿主真是威武霸气,只派出一个香囊就歼灭了敌人!
而此时,已经两日没有见到儿子的陈王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去儿子居住的长乐宫看看,顺便带上了自己最宠爱的臣子。
这臣子叫庞顺志,起初被君王点名一同去看望世子的时候可谓是受宠若惊,虽然他如今是陈王最信任的臣子,可一朝天子一朝臣,陈王老迈,谁知道等他去了,世子上位后会是什么情形,因此现在能有机会在世子面前刷刷存在感,庞顺志当然十分高兴。
老陈王坐在辇车上,脊背舒服地靠在软枕上,离长乐宫还有一段距离,老陈王忽然开口道:“庞爱卿啊,你说寡人该怎么教导世子才好呢?”
庞顺志就跟在辇车旁边,说起来,陈国朝臣众多,能时常在君王面前露面的也不少,庞顺志并不是其中能力最出色的,但若论谁更得陈王信任,他居第二,就没人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第一,其他人不知其中缘故,庞顺志却清楚得很,这纯粹是因为自己家孩子多,而陈王最喜欢孩子!
此刻听到陈王这句话,庞顺志哪儿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世子天赋异禀,虽然才诞生没多久,但能将教导他的夫子们都赶出去且让他们真心实意地道一个“服”字的,绝对是千古第一人,有这样的储君,实在是陈国大兴之兆啊!世子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学识上的教导,如今大王忽然提到这件事情,教导是假,想跟世子多亲近亲近才是真啊!
庞顺志不愧是能爬到第一宠臣位置上的,他很快就摸准了陈王的意思,并结合自己在家时逗弄儿孙的经历,很快就献上了数条计策,哄得陈王乐呵呵的,陈王一高兴,竟觉得连去长乐宫的路途都缩短了,他跟庞顺志说着话呢,一抬头就发现长乐宫到了。
为了奖励献上良策的庞顺志,陈王十分大方地让庞顺志坐上属于自己的车辇出宫回府。
这对于臣子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荣宠,却让庞顺志苦了脸,暗道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见不到世子了?
陈王正要往长乐宫而去,忽然回头一看,见庞顺志苦着脸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顿时就不高兴了,“庞爱卿莫不是对寡人的赏赐不满?”
庞顺志吓了一跳,面上却仍十分从容,他甚至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大王误会了,微臣这是高兴啊!然君臣有别,微臣哪里能坐大王的銮驾?还请大王收回赏赐,微臣实在惶恐!”
陈王见庞顺志面上神色不似作假,也料想他不敢作假,于是神色又缓和下来,摆摆手道:“既然如此,庞爱卿就回去吧!”说完迫不及待地就往长乐宫而去了。
庞顺志此时站在台阶上,他望着从长乐宫到宫外的距离,又看了看停在那里的辇车,只能暗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陈王知道自己儿子一向嗜睡,也生怕内侍的唱声吵醒了儿子,因此他来的悄无声息,直到走到了长乐宫门口,才有人发现大王来了。
不过一看到自己的儿子,他就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儿子躺在软榻上由七八个侍女服侍着,那模样悠然自在又不令人觉得失礼,简直是翘着腿都能让人瞧出身上的王家气度。虽然儿子十分优秀他很高兴,但以为两天没见的儿子肯定十分思念自己的陈王有些心塞塞。
不过想到庞爱卿的献上的计策,陈王的心又热了起来,心道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儿子,虽然一下子这么大了少了许多乐趣,但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下,他绝对会成为陈国最优秀的王!
于是陈王看着儿子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模样,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哄道:“宝贝儿子,乖……”
临诀忽然睁开了眼睛。
陈王:…………
片刻后,被赶出长乐宫的老陈王呆呆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合上的大门,暗骂了一句庞顺志出的馊主意,叹了口气,在内侍的搀扶下转身离开,刚刚回到自己的寝宫,他忽然就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然后就隐约听到了内侍的惊叫声:
“来人呐!大王晕倒了……”
……
陈王的寝宫里常年弥漫着药香,然而今日,这药香更加浓郁了,走进屋子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连呼吸都要被这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药香掠夺一空。
当临诀来到陈王的寝宫时,宫中所有的医师都聚集在寝宫之外,他们或是几人聚在一起小声地研究,或是皱着眉头沉思,或是满脸焦急地翻阅医书……
周围侍候的宫人全都小心翼翼,连走路时的动作都比平时轻了几分,生怕一时疏忽打断了某位医师的灵光,耽误了大王的治疗。气氛,冷凝而压抑。
“情况怎么样?”
“回世子,原医师正在为大王诊治,只是……”这位医师还没说完,就见临诀绕开他径自推开了寝宫的大门。
“世子不可,原医师诊治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打扰,您……”
碰的一声,大门擦着他的鼻尖狠狠合上!
而此时的寝宫中,陈王躺在床上,呼吸轻微得几乎没有,满头白发的原医师手中捏着一根银线,银线的一端伸入一个小瓷瓶中,而另一端,则隐没在陈王露在锦被外手腕上。
原医师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线,一点点黑色的浊气被银线从陈王体内吸出,而后流入瓷瓶中。
听到外头的动静,原医师头也不抬,只道一句“世子稍等”,片刻后,他将银线从陈王手上抽出。
“如何?”虽然一眼就能看出陈王现在的状况,不过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临诀还是问了一句,免得到时候有些人把“不孝”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即使他本来就不是陈王的儿子,这帽子就算成功扣上了也没有任何用。
原医师叹了口气,这位全陈国最好的大夫看了陈王一眼,低声道:“十分不好。大王本就年老体衰,前些日子为了生出世子,不惜日日以鲜血灌溉生命树,虽然有圣药顶着,但圣药又不是神药,吃多了也是会坏事的。更何况大王服用圣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早在五年前,本该退下来的大王因为没有子嗣,便一直服用圣药撑着,现如今……”原医师继续道:“方才我已经为大王吸出一部分浊气,大概可以缓解一二,让大王能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顿了顿,他将直白的“后事”改成了接下来的事情。
“我知道了。”临诀深吸一口气,才说出这句话,他的眼睫颤了颤,眼里隐隐闪现水光,但下一刻,他眨了眨眼,眼底的那丁点雾气消失不见,只是面上更加坚毅和肃穆。
原医师不经意间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以为世子明明悲痛至极却死死隐忍着的他叹了口气,毕竟是个刚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孩子啊!
待原医师离开后,临诀面上的悲痛和隐忍像一层面具一样碎了稀巴烂,他走到陈王床前,此刻陈王因为刚刚原医师的施救而模模糊糊醒了过来。
老人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斑白的头发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光泽,他睁开眼睛,浑浊的眼底映出临诀的模样。
“你来了。”他沙哑的声音粗粝得像是在石子上磨过,随即艰难地喘了口气,接着道:“我……我已经……已经把……把东西都……”
临诀听得实在艰难,于是伸手在陈王头上挥了一下。
这一下轻若鸿毛拂过面颊,又像是一缕清风从面前经过,陈王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神清气明,身上的病痛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不敢置信地坐起身,结果发现自己起身的动作利落无比,简直恢复到了年轻时候最巅峰的状态!
“这、这是怎么回事?”声音竟然也不哑了!他不由看向自己的儿子,传说生命果中诞生的孩子都有某种天赐的异能,该不会是儿子……
陈王看向临诀的目光忽然变得感动无比。
临诀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道:“父王你想多了,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哦,原来是回光返照!陈王这样想到,一时又是庆幸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伸出手,想拉拉儿子,看着他一副困倦的样子又停下了手,目光有些愧疚地落在临诀身上,“宝贝儿子,父王对不起你啊!”
陈王痛心疾首道:“都是父王的错,想来是当时父王贪心,喂多了血,才把你一下子养这么大,让你失去从孩童成长起来的快乐!是父王对不起你啊!”
临诀:这老头子在想些什么?老糊涂了?
“当初得到生命果的时候,其实我是希望能得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手把手地带他成人的,只是后来,父王又十分庆幸能一下子把你喂这么大,父王时日无多,没法照顾你了,你长大了,父王走的时候也能放心些。”
临诀:这老头还真以为全都是他那点血的功劳?
“但是父王的心只放下了一点点,还有好大一部分还一直悬着。”
临诀:他以为自己的心脏是一块一块分开装的吗?
陈王接着道:“待父王走后,陈国王室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于内,你没有兄弟族人的支持,为父也来不及教导你为君之道,只怕等你登基以后,朝中有人不愿意服从于你,父王知你天生聪慧,也许你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朝中老臣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但是治理国家并不仅仅是治理朝堂上的几个臣子那么简单,还有王都以外的地方,那些你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忧患所在;于外,陈国积弱已久,其他国早就虎视眈眈,若不是有当年的盟约在,只怕陈国早已成为他们脚下的焦土。如此内忧外患,父王实在……实在不舍得就这么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你啊!”
尽管陈王说得声情并茂,闻着伤心,见者也要他这一副慈父心肠落泪,但是临诀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陈王本来就不是他的父亲,他跟他认识不过十几天,比陌生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要说他为了陈王的这一番话感动得不行,那也实在虚伪。
“不过最重要的是,父王看不到你将来找到心爱的姑娘,然后成婚为父王生一个白白胖胖的乖孙子的画面了!”
临诀:放心,就算你再活个几十年也看不到。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见一直絮絮叨叨的陈王忽然停了下来,临诀低头问。
陈王看着站在床前,长身玉立,风姿绝伦的青年,暗道真不愧是自己的儿子,果然继承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采,他摇摇头,表示已经没有话要说了。
“那传位的遗书?掌控兵权的虎符?”虽然这些东西他自己也能拿到,但临诀的身体最近越发困倦了,人也更加懒散了,能省一分力气是一分。
陈王嘿嘿一笑,满脸的褶子跟着一起颤动,“放心吧宝贝儿子,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等我死后,就会有人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
临诀:敢情他听了大半天的废话……
“既然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你可以走了。”临诀说着,收回他刚刚放入陈王体内的生气。
失去了外来的补充,陈王这只一直漏气的桶终于到底了,他倒在床上,伸手抓向临诀。
临诀这次倒没避开,任由对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握紧。
“儿子,还有最后一句话……”陈王喘着气,慢慢地将这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你……一定要保住国家,不能、不能让那些人染指我陈国半分土地!”
“我答应了。”
听到临诀答应,陈王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握着临诀的手一下子松开,落在锦被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临诀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熟悉,他站在原地床前良久,送了这个对他还算不错的老人最后一程,直到看着对方灵魂离体,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转身离开。
陈王驾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天下,葬礼完成后临诀立刻登基,然而就在他刚刚登基的第二天,大军压境。
大殿之上,百官垂首,持笏站在殿下一动也不敢动,然而即使如此,他们依然能感觉到坐在高处的新王目光一遍又一遍地从他们身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