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流着泪摇摇头:“我顾不得了……我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她才不满四十岁,若不是李家人相逼,又怎会死……”
皇帝回到乾清宫中,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决定还是召个人来问一问。他心里也有几分惭愧,觉得燕王对他这么好,他不该怀疑的。可是皇后如此信誓旦旦,连性命都能拿来打赌,想必也有她的道理。他既不愿相信燕王是奸臣,也不愿意与皇后反目。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事实说话!
找什么人来问呢?那些老臣是不行的,他还没忘记他们曾经有多热衷于说燕王的坏话,可后来的事实却证明那都是无中生有的;宗室他也不敢去问。他还没忘记前些天那几位上窜下跳意图取他而代之的堂兄弟呢,哪怕是藩王们,也不可靠,他生父就曾有遗愿要削藩的,他对他们不过是面上恭敬,却从来没忘了要提防他们;本来章家是最得他信任的,可章家父子都不在京中。他也没处问去;最后,他选中了李家,正是新任的武陵伯,也是皇后的伯父。虽然皇后曾经指证他不忠,但皇帝不相信。当初在北平暂居时。武陵伯曾多次来探望过他,言谈风趣而慈爱,是个亲切的长辈。
于是仍在守孝的新任武陵伯就进宫了。面对皇帝吞吞吐吐的问题,他的表现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皇上这话是从何说起?!都是皇后娘娘说的么?”接着就当场大哭:“娘娘糊涂了!她这是怨微臣呢!微臣的二弟妹,也就是娘娘的母亲,病了几个月,昨儿终于不治了,必定是娘娘得知了消息,误以为微臣一家没能照顾好弟妹。一时生气,才会说这等话的!可是微臣冤枉!二弟妹卧病多时了,便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也没什么出奇啊!微臣夫妻一直细心照顾她起居,怎么如今反而成了错处呢!”
皇帝听得吃惊不已:“岳母去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报到宫里来?!”
“今日早上已经报了,兴许皇上还没看见讣报。”武陵伯抬头含泪看向皇帝。“微臣不敢隐瞒,二弟妹她……她原本病得不算重,只是前些日子她娘家兄弟一家来瞧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人才走,她就吐了血,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拖到昨日终于撑不下去了……”
皇帝心中已明了,必然是自己那不能人道的消息传到了李二太太耳朵里,加上她娘家人来抱怨,才会将她气死的,皇后将气撒在亲人头上,实在是误会了。他叹了口气,就沉默下来。
武陵伯哭了一阵,见皇帝不说话,就开始为自家辩解:“若说当日将侄女选为皇后,其实是燕王妃做的主。不瞒皇上,燕王妃与李家都有些私心,不过当时京中承平不久,有资格出皇后的世家也不多,当中年纪合适、品行又出挑的女孩儿其实没几个,又要防范当中有建文旧臣之家出来的,会心怀不轨……皇后娘娘会中选,也是因燕王妃召见亲戚族中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时,她的表现格外优异的缘故。原本还顾虑到她没了父亲,福气不足,但最后还是因为她孝名在外,品行比别的女孩儿出挑,才最终定为正宫皇后人选。燕王殿下当初还说过,皇上流落在外多年,在京中没有根基,若挑个娘家势力太强的,就怕皇上受委屈。微臣的侄女毕竟有些孝名,只要她母亲能在李家生活无忧,她为了孝道,也不会在宫中做出不合宜的事,让皇上受累……”
皇帝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您不要再说了……朕已无地自容……”他心中已经明白了,燕王没有什么阴谋,皇后只是因为误会李家害死了母亲,才会出言报复的。无论她是出于什么想法这样做,自己受了叔叔大恩,却因为妇人几句挑拨,就生出疑心,日后怎么有脸去见叔叔呢?怪不得叔叔与弟弟常劝他要有主意些,连姨祖父章寂也再三苦劝,原来自己真是个耳根子软、不明事非的人,真真是不配坐在这把龙椅上!
他赐了武陵伯几样财物,又独自在屋里哭了一场,才去见皇后,也不多说,只将武陵伯所说的李二太太死亡真相告诉了她。皇后听得呆住了,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皇帝说:“皇后若有怨气,为了母亲不顾祖宗,抛开了往日的孝名,那只拿李家出气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挑拨朕叔侄不和?若没有燕王叔,你也做不成这中宫皇后,你实在不该忘恩负义的。当初朕听说你是个孝女,才觉得你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如今却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说罢就起身要离开。
皇后慌得从床上滚下来,扑上前抱住他的腿:“皇上,皇上!臣妾句句都是实话呀!即便臣妾误会伯父害了母亲,可当初燕王与伯父嘱咐臣妾的话,却都是真的呀!”
皇帝已认定她说谎,哪里肯信,只是道:“你不必再说了,朕是不会相信的。相反,朕听了你的话,反而有了个想法。朕这样无德无才,实在不该坐在这龙椅上,燕王叔智勇双全,又是忠义之人,待朕更有大恩,他才是最有资格做皇帝的人。况且朕的身体已经废了,无力为皇家延绵子嗣,燕王叔却早已生下嫡子,没了后顾之忧。既如此,朕就索性下旨昭告天下,将这皇位让给王叔吧!”
皇后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全身都在抖个不停。皇帝见状,就掰开了她的手:“你好生养着吧,待李二太太出殡时,朕许你出宫去送她一程。”
皇后猛地紧抱住他双腿,哭道:“皇上!臣妾错了,您只管罚臣妾,千万不要有那种荒唐的念头呀!”哭了半日,见皇帝丝毫不为所动,只得咬牙换一种说法:“您即便真有心要让位,也该让与亲兄弟,燕王是您隔房的堂叔叔,论血缘实在太远了,便是真的登上皇位,也难以服众!”
皇帝不以为然:“弟弟若有此意,当初就不会拒绝过继之事了。他走了这大半年,朕月月有信去北平,提及此事,他总是拒绝的,说他寄情于山水之间,不希望一辈子被困在宫墙之内。朕心里愧对他,也就允了。如今既然要将皇位让给燕王叔,自然不会给弟弟,让他也经历朕受过的苦。至于王叔继位能否服众……”他低头看了皇后一眼,“朕从来不担心,相信王叔会有办法的。”
他仿佛卸下了什么心头重担似的,撇开皇后的手,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只留皇后在后面泣不成声。但他连头也没回,只是一直向前走,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轻松了。
回到乾清宫中,他扫视殿中熟悉的一切,却没有生出舍不得的想法,反而开始期盼起将来的生活来。
胡四海含泪颤抖着走到他身后,扑通一声跪下:“皇上,您不能啊……”
“胡四海,没什么是不能的。”皇帝平静地答道,“当年皇爷爷和父亲都曾担忧过,我不是个明君的料子,做了这一年多的皇帝,竟没有一件事是能做成的,你对此是再清楚不过了。我这辈子最轻松最自在的日子,不是从前父亲还做太子时,也不是我登基之后,反而是在德庆象牙山上的小屋里……那几个月,我什么都不用理会,闲了只管看书,或是欣赏周围的山景,无忧无虑……哪怕是生活清苦些,也比如今要快活。”他回过头来,对胡四海露出一个微笑,“你也希望我能过得快活些,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胡四海的痛哭失声。(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