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今年的八月过得分外热闹。先是初八皇帝万寿,接着又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中秋过后,国婚的仪式就要开始启动了,大婚的日子就订在九月。
十五那日,章家人聚在一处吃了团圆饭。章放已经定了启程的日子,就在十六。广东离京城路途遥远,而广东指挥使司又有多名武官被调离,急需高品级的官员前去坐镇,章放无法再在家中蹉跎下去了。今晚吃过一顿团圆饭,明日就是离别之时。
章寂心中有些难受,过去五年里,虽家人分隔两地,但章放却时时在他身边尽孝,已经是他心中可以倚靠的儿子,如今一去,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回来。他明明觉得不舍,却又不愿意让儿孙们看出来,只能勉强板起脸训话:“你这一去,可别因为天高皇帝远,又觉得家里是侯府,有权有势,就生了懈怠之心,对公务不肯上心,只顾着吃喝玩乐,或是自己快活。但凡叫我知道你在外头做了一件有辱家门的事,便是隔了三千里远,我也不能饶你!”
章放深知老父性情,闻言端正应了,接着又笑道:“父亲,瞧您说的,儿子什么时候成了那等轻浮的人了?您还不放心么?”
章寂脸板得更紧了:“如今跟从前可不能比,你也别嫌我啰嗦。当年你母亲还在的时候,咱们家尚算兴旺,你不也是整日吃喝玩乐,跟一群狐朋狗友到处惹事生非么?我怎知道你不会越活越回去了?!”
章放嘻嘻笑着:“父亲就放心吧,那时候儿子不懂事,给您添堵了。但如今儿子也成家立业了,为官做宦的,不是游手好闲的混小子,哪里还会做出那等事,给您丢脸呢?您就尽管放心,儿子一定给您争气!倒是您老人家,儿子不在您身边时。您少挂念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让虎哥儿陪您玩去。千万要舒舒心心地过日子。您过得好了,儿子即便不能时时在您跟前尽孝,心里也是快活的。”
章寂眼圈一红,明明板着脸,嘴角却在轻颤:“臭小子,你当你老子我连日子都不会过了么?还要你来嘱咐!”
“是是是,儿子说错了。您哪里还用得着小辈们操心?”章放连忙给儿子使眼色。虎哥儿机灵地执起酒壶给祖父倒酒:“祖父,父亲说错话了,孙儿替父亲给您陪不是,您多喝一杯。这是咱们自家庄子上出的果酒,不醉人的。”
章寂放缓了神色,接过孙子倒的酒,心里美起来:“好孩子,真乖。知道给祖父倒酒了。”一饮而尽,只觉得今日的酒比平日的甜,又从面前的盘子里挟了。菜给他:“多吃点儿。快快长大。”接着又给一旁有些吃力地跟筷子较劲地小孙子鹏哥儿挟了。菜。
章放笑着给儿子侄儿都挟了糕点,一桌子祖孙三代和乐融融。
女眷席面那头,玉翟一手拉着陈氏,一手拉着明鸾,眼泪汪汪的,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陈氏眼圈也红了。落难多年,她们与玉翟是朝夕相处的,几乎就没分开过,如今一下就要分开许久,也许要隔上十年八年。等柳家上京,才有再见的一日,如何舍得?
明鸾倒是看得比较开:“二姐姐,你别哭。咱们这次分别,虽说离得远,也不是就没有再见那天。不一定要等到柳家上京。咱们才能见面的。等你出嫁时,我去广东给你送嫁怎么样?我跟我母亲一起去,堂堂南乡侯府的千金小姐出嫁,怎能没有娘家的女眷送行呢?”
玉翟脸红了,轻轻呸了她一声:“说什么出嫁?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了?我这是跟父亲上任去的!等他做完三年官,我就跟着回来了!”
明鸾嗤笑一声:“行,你爱怎么说都依你。我就等着你三年后回来好了。”
玉翟脸更红了,伸手就要往她膀子上掐,唬得明鸾飞快地躲过去,乐道:“这可不行,这习惯得改,人家柳少爷可经不起。”玉翟恼了,掐得更用力了些。
林氏在对面看得直笑,话都说不出来了,陈氏慌忙拉开姐妹俩,瞪女儿一眼:“你明知道你姐姐脸皮薄,还逗她!一会儿老爷子问你们怎么闹起来了,可别叫我去回话!”
明鸾笑嘻嘻地说:“母亲,今儿是好日子,二伯父去广东做官,也是喜事,为什么不能开开心心的?明日他们走了,回想起临走前的日子,也都是带着笑的,岂不是比哭哭啼啼的强?”又对玉翟说:“你也别太难过了。柳家少爷读书读得好,不定什么时候就考中了举人,到时候上京参加会试,你不就能跟着回来了?千万要回家里来住,比外头省心多了。我让人给你留着你的院子房间,好不好?”
玉翟红着脸想想,这安排果然好,便羞着脸点了点头。明鸾又要笑,她又要掐。陈氏连忙又分开她们。
这时,老张过来了,手里提着一只篮子:“侯爷,这是柳家璋哥儿送来的,说是晌午才从京里有名的德景楼买回来的,今年新出的四款点心,给您和二老爷、三太太、四太太以及哥儿姐儿们添个菜。今日是中秋佳节,咱府里主人们聚在一处,是家宴,他不好过来打搅,便送这几样点心来,算是个心意,另在外头给您磕头,祝您身体康健,祝老爷太太们事事顺心。”
章寂笑道:“难为他想着,他明日就要启程了,既要忙打点行李,又要照顾他哥哥,哪里还有空闲?居然特地跑到外头买点心。德景楼的月饼做得最好,听说排队买的人都排到两条街外,他费这心思做什么?既然来了,就请他进来吧,都不是外人,说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老张领命去了,明鸾伸出指头戳了戳玉翟的膀子:“二姐姐,你听见没有?”后者的脸羞红得抬不起来了。
不一会儿,柳璋进来了,端端正正地向章寂、章放行了大礼,说了吉祥话,又隔着屏风向女眷席面这边的陈氏与林氏行礼。大概是知道玉翟也在这里。行礼时他脸上的红晕直蔓到脖子上去。一旁的虎哥儿小声跟鹏哥儿说着打趣的话,时不时偷笑两声,柳璋的脖子更红了,连手上都有了红晕。陈氏、林氏在屏风后头见了。都忍不住拿扇子掩面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