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我记得没有宣召你,如果是平常,这种闯入等同于弑君的嫌疑,随时可以有一把枪打爆你的脑袋!”此时在怒火中烧边缘的黑默丁转过头来,那张面容瞬间变得恐怖而阴暗。
因为他知道他要来说什么。
而他的那些话,让他只感觉异常厌烦和恼怒。
听到这番生硬而冰冷的话语,苏克因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足够苍白,所以在此时已经没法再苍凉。
“陛下,我们已经泥足深陷了!”
黑默丁盯着他,片刻后,他猛地从那张座椅上起身,疾步到他面前反手抽了他一耳光。
苏克因的头被甩向一侧,而黑默丁因为用手背扇的这一耳光,所以那声音并没有传到此时门外楼下的会议大厅众多幕僚耳朵里,但苏克因的口腔满是一股甜腥,血丝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苏克因用手掩着嘴,掌心混着鲜血掉落一颗断牙。
黑默丁视而不见,冷嗤道,“这场战争进行之前,你就颇多微词,你那软弱的性格支撑不了这场打开我们未来无限空间和可能的战争,所以以后在我面前闭上你的嘴,我已经厌倦了你的喋喋不休!你不要以为因为这些失利,我就会接受你那一套……你永远不可能像你的哥哥那样,做一个真正的雅利安人!”
苏克因将手里接住的那颗断牙放进了衣兜里,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望着黑默丁,用略有些嘶哑的声音道,“父亲,到现在,你仍然怀疑我?”
黑默丁细长的眼珠流露出嘲讽的神情,“怀疑?不要进行这种肤浅的试探,我从小就在权力堆里打滚,你不知道我坐上这个皇位做到了什么……我见过无数人,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自己哥哥加冕仪式上,就敢公然宣告要代替他的蠢货!如果不是你哥哥的大度和我的保护,你可能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黑默丁以这种嘲讽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苏克因的瞳孔,因为某些原因而剧烈的聚缩起来,同时,他的心肺也仿佛如锥钻的刺痛。
他记得自己出生于这个皇室,其实是无忧无虑和幸福的,他的性格并不如现在这样抑郁而谨慎,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所喜爱崇敬,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哥哥,开始对自己再没有了孩童时开朗的笑容,反而是越加深沉老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王公大臣,原本和他在一条道上并行的哥哥,会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超越他走在前面。
开始有人有意无意的不断告诉他,任何事都要让着他的哥哥,不能和他相争。
甚至连当初疼爱自己的父亲,那股厚重的父爱仿佛某天突然消失无踪了,反倒他经常看到他和哥哥在骑马,在草坪散步,在瓢泼大雨中出猎,猎道上满是自己哥哥脆朗的咯咯声和父亲浑厚的大笑。然后返回猎庄,他亲自用毛巾给哥哥擦头,揉乱他的头发,最后只是随意将帕子丢给了在一旁原本在庄园兴冲冲等待他们归来,此时却宛如扈从般看着这一切的他。
那个对自己宽厚的父亲不在了,那个会用下颌胡渣摩擦刺自己逗弄自己的父亲不在了,那个会关心的给自己穿上拉夫领服饰参加宴会的父亲不在了。
似乎都被张大成了适年的哥哥所抢走了。
对于一个小孩来说,他只有惊恐和委屈。
所以在哥哥的皇子加冕礼上,这个失去了父爱的小孩仿佛忘却了一直以来旁人在耳畔的告诫,在那个大厅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自己哥哥的那顶冕帽,说出一个对他而言童言无忌却让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话语,“我也想要!”
那顶冕帽很美丽,人们说那上面镶嵌着十几种宇宙罕见的宝石,但他和从来就喜欢华贵的哥哥不一样,他喜欢朴素的东西,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些珠光宝气金光闪闪的事物,但他真的只是想要,想要的是当时父亲的眼神,想要的是在雨天和父亲共猎,然后他亲昵的为自己擦拭头发。
他想要的是那个曾经爱着他给他关怀的父亲。
然而自从星盟施加的压力以来,父亲就变了,他眼中多了一份狂热,那是看着苏克泰长大成人似乎能继承他某种愿望的狂热。
说出那句话之时,苏克因第一次发现了被整个世界嫌弃和抛弃的感觉。他看到自己哥哥的表情立即变成了某种惊恐和厌恶,他看到了自己父亲那前所未有雷霆震怒的神情,他看到了大法官大主教努力克制但实际面部肥肉都在颤抖的脸。
他看到了那些妇人们宛如看到毒蛇猛兽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然后那天他被关了十天的禁闭。
那一年他十一岁。但他知道了整整十天在暗无天日禁闭室里的感觉。他没有疯,但他自那以后,变得沉默寡言。
而那以后,他的身边,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提防和来自自己父亲和皇室族人的厌恶。
***
“我并没有在试探您,父亲。”苏克因极力抑制自己心口的刺痛,回应道。
“够了!无论你是在想什么,打算些什么,都没有意义!你不允许在这上面,发表任何评论!你只需要埋头做你的事情就好!我所要的经济环配生产体系,你完成了没有?”
“还差一点,父亲。”
“立即去做!如果你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那么就把他们开除,或者杀掉,再招些得力的人手,随便你!只要你把那条生产体系给我建立起来,我的幕僚说你这条体系能够为商品gnp指标提高百分之十个点,在现在的战争期间,起码能够充填一点我们的国库!”
苏克因深吸了一口气,“对于你而言,我其实只被当做是一个计算的机器在用吗?”
“你应该庆幸你身上的雅利安人种血脉,最起码让你拥有这样的天分和能耐!而至于现在的局势,我会让鹰国人知道他们的庆祝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接下来这些是你的亲王叔叔和你的哥哥去代我完成,代西庞扬威的事!你做好你的本职就是了!”
“我明白了……我告退了。”苏克因鞠躬,向后退去。
到了门边,黑默丁冷不丁道,“你不会在那个模型上给我动什么手脚,玩弄些小聪明吧?你要知道,你本质上还是一个纯正雅利安人!你所做的一切,是用你的方式,为这个国家和人民尽你的职责。”
苏克因那双眼睛透着屈辱和悲哀的望过来,眼泛水渍。
看着他的样子和嘴角的淤青,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黑默丁的某些软肋,他猛地一挥手,像是赶走一条小狗,“行了,我只是提醒你!你可以走了!”
“是。”
驻立片刻后,苏克因扭头,背影削瘦而萧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这权力核心所在的房间。
那个敦厚慈爱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扼杀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只是被狂热的欲望和野心驾驭,走上了另外一条路的西庞皇帝。
那是将无数人的生命,道义,都置于绞肉车下的,搅动吞噬一切漩涡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