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用土坯和垡子砌成的房屋,最美观之处在于墙缝整齐,远远看去,给人一种坚实和温暖的感觉。宁小闲顺手抚了一下墙,发现墙体当中有奶白色的细小颗粒,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她晓得这是什么,这是海边人才懂得的技巧:用牡蛎和贝壳捣碎掺和在泥里,糊起来的外墙更坚固。
她眼尖,在村子后方还看到了开辟出来的少量田地。这里种的也不是粮食,而是棉花、苜蓿和甜菜这些耐盐性强的作物。只看到甜菜这一样,虽然只种了一小畦,就知道僖氏人的生活质量要比此时南赡部洲上的人类好得多,因为这东西比起粮食来,并不是生存必需品。
此时几个女人正蹲下来给僖草上药,她转眼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实在是高估这里的医疗水准了。她指挥大黄下手时,分明已经放过了人身上的各个要害部位,只造成了皮肉伤,可是这几个女人取出来捣敷的药物却不甚对症。
她本不想管,可是看到被拿来使用的药物里面居然包括了蛇床子,终于忍无可忍,将这几株草药拣出来,然后走了出去。
蛇床子是味好药,不仅能杀虫止痒,还有一样不得不提的奇效:在云梦泽之外的南赡部洲么,人们主要用它来肾虚阳|痿,宫冷不孕。不过这东西有小毒,不能多用。直接拌入僖草的血液当中,很是不妥。
这青年虽然是第三幕天地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从事实上来说也作古了好几万年,可是毕竟他身上的伤是她指挥大黄弄出来的,现在看他被这样误医,哪里还忍得住心头的负罪感?
她也没走出多远,在不知道哪一家地头外采了棵植物就进来了。这是她方才进村时一眼看到的宝贝,当下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蹲下来从一堆草药里头只挑出了穿山龙和散瘀草,然后将她手里那株植物的根茎拔下来分作两份,一份和其他两种草药共同捣烂了敷到僖草伤口上,一份让他直接嚼食,随后在他几个穴道上轻轻按压了几下。
这株植物,就是田七。《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味同而功亦等,故称人参三七,为中药中之最珍贵者。”而大名鼎鼎的“云南白药”和“片仔癀”,即以三七为主要原料制成。这东西对外创出血实是有奇效,可惜在这么久远的年代,它还是被当作田间的野草,其真正价值还未被人发现。
宁小闲身上当然另有补血的好药,旁的不说,只一剂金创药就足以应付这等伤势,可是那样的药物出现在凡人手里怎不令人生疑?他们接下来行规蹈矩,不能有半点差池,又怎能在这等环节被人看出破绽?所以也只能寻些草药来给僖草止血了。
其他几个女人看得横眉竖目。宁小闲这番作为,就是指摘她们医护得不好了。涂尽也是人精,应付僖鱼的时候还眼旁八方,此刻赶紧道:“我们这女伴于医救最有心得,一路上多亏有她治病救人,否则我们还走不到这里来。”
僖草的体质不错,伤的又不算重,过不多时脸色就红润些许,说话中气也足了些。屋内的女人看了,也知道药物起效,望向宁小闲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和善。这个时代,人类根本还未有“家”的概念,氏族中几百人都是兄弟姐妹,相互关系密切,僖草又是宝贵的成年劳动力,宁小闲治好他,纯朴的僖氏对她的印象自然大好。
眼看伤员的血已经止住,性命无虞,僖鱼对着外头喊了一声,就有几个成年男子走进来,将僖草小心翼翼地抬出去另行安置。这时宁小闲才发现,族长的屋中所站的居然全是女子,男人们却都在外头看着,得了召唤才进来。
她正眺望间,僖鱼已经笑了一下,然后对涂尽道:“你们身上的衣物很好,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话说出来,宁小闲心里蓦地一紧。修仙者进入云梦泽虽然不再是宽袍博带,衣袂飘飘如神仙中人,穿着却绝对和第三幕天地里的人类不同。僖氏的小村虽然也种了棉花,但是诸如纺线、打线、浆染这样的工序,又怎能和后世相比。宁小闲等人现在所穿的虽是自己认为最朴素的粗布衣裳,然而其布料质地,尤其是制工,只看那针法、针脚,比起僖氏人身上的衣着就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他们自己尚不觉得,可是落在僖氏人眼中,却是稀罕得不得了的玩意儿。
若真如涂尽所言,他们是从遥远的离原部落里头逃出来的,走到这里少说也要四、五个月时间,身上的衣物哪里还能保持得这样完好?
百密一疏,再高明的谎言都会有漏洞,哪怕他们计划得再周密,这看起来鄙陋而原始的妇人,却差点问得他们哑口无言。
涂尽没有忽略说这话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显然是起了疑心。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