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着茶盏凑到唇边,贺玄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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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守在软软屋里的豆蔻一见到颜绾,立刻迎了上来,小声道,“小姐,咱们真的要将软软送回北齐么?”
颜绾脸色并不好看,但一眼瞧见豆蔻明晃晃的两个黑眼圈,还是轻声吩咐道,“你昨晚想必也没有合眼,现在回去睡会儿吧。”
“小姐……”
豆蔻还想要问些什么,一旁的无暇却是没再给她这个机会,径直提着她的衣领将人拎走了。
颜绾抿唇,轻手轻脚的走到软软床边坐了下来,盯着软软的睡颜盯了一会儿。
许是睡梦中察觉了她的视线,软软哼了几声,半睁开眼,瞳色澄澈干净却带着些迷蒙。
一见床边坐着颜绾,她微微瞪大了眼,一下清醒过来,“娘亲?”
颜绾笑了笑,“娘亲来叫醒你了,外面有个人想和你说说话。”
软软眨了眨眼,乖巧的坐起身,“什么人啊?”
“……软软的皇叔。”
颜绾一边替她穿好外面的白色小袄,一边尽量自然的开口道。
“皇叔?”
软软不解的跳下床,仰头看颜绾,“皇叔是什么?”
颜绾深吸了口气,缓缓蹲下身,“软软,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吗?软软是个很厉害的人,有很厉害的爹爹和娘亲,但是他们迫不得已才弄丢了你……”
软软面上的神色渐渐变了,眸中隐隐闪过些异样,“记,记得。”
“软软……那是真的。”
颜绾艰难的出声,“现在,你的爹娘来接你回去了……”
软软诧异的张着嘴,定定的看着颜绾,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一言不发。
颜绾被看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不由垂下眼,笑道,“软软的爹娘是北齐最尊贵的人,等软软回去后,他们不仅可以保护好软软,还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到软软面前……”
在亲生父母身边,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娘亲……”半晌,软软终于出声了,“可是我会想娘……你们的……”
没有质问,也没有责难,甚至没有眼泪,只是略带感伤的一句“会想念”。
颜绾唇畔的笑容一僵,连忙猛地站起身转过了头,生怕下一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就会失控。
软软咬了咬唇,上前一小步,轻轻拉了拉颜绾的衣角,“软软不可以……留下来吗?”
颜绾强忍着没有回头,只是牵起了软软的手朝外走,低声道,“如果软软留下来,软软的娘亲会很难过很伤心的。毕竟,她也很爱软软……只是软软一出生就发生了不少意外,没能照顾好软软,是她身为母亲最大的遗憾。软软要不要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呢?”
软软怔怔的跟在颜绾身边走出了院子,一路走一路认真思考着颜绾说的话,然而还有些迟疑,“那……娘亲会和你一样吗?”
颜绾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不一样……”
“啊?”
“她会比我对软软更好。”
一个真正的母亲,想必时时刻刻会把孩子放在首位吧。
遇到危机,哪怕是拼了性命,也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不会像她一样,有所迟疑,有所保留,让软软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软软……就回去吧。”软软面色稍霁,口吻都稍稍欢快了些。
颜绾步子一顿,低头看了一眼软软。
原本的愁云惨淡,伤春悲秋也随之散了,说出的话还有些酸溜溜的,“啧啧,小白眼狼。”
软软吐了吐舌头,跳起来抱住颜绾的手臂晃了晃,“那我以后还可以回来看你们吗?”
颜绾哼了一声,拖着个小白团子走进了前厅,“不稀罕你回来看我,小白眼狼。”
一见颜绾带着软软走了进来,贺玄连忙站起身,想要迎上去却又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公主殿下……”
方才软软回来时并未看见贺玄,此刻一见那日在集市上遇见、还被划了一刀的怪人,心下一惊,连忙抱紧了颜绾衣袖,往她身后直躲。
颜绾瞥了一眼贺玄,“叫软软吧,你也是她皇叔,叫声软软不为过。”
说着,又蹲下将身后的软软拉了出来,指了指贺玄,“软软,他是你亲生父亲的五弟,叫皇叔。”
见贺玄似乎没有什么敌意,软软不情不愿的探出头,唤了一声,“皇,皇叔?”
贺玄神色复杂的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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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软软跟着贺玄离开了,声势浩大的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全京城的百姓恨不能夹道欢送。软软身为北齐公主,就端坐在轿辇中。
小小的人儿身着华服,依旧梳着双丫髻,眼前没有向从前那般系着眼纱,一双异瞳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无人敢对此有什么非议。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送走的不仅是一位“异瞳灾星”,更送走了纷乱的战事。
北齐一旦罢兵,奚家军便能全力抵抗北燕,如此一来,北燕也再嚣张不了几日了。
北齐使团离开时,本应陪同棠观一起出现在送行队伍中的颜绾,却站在风烟醉二楼的窗边,只看了一眼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掩上了窗。
豆蔻和无暇也不约而同的收回了视线。
两人皆是不舍,只是一人全写在了脸上,一人却全埋在了心里。
掩上窗后,颜绾还在窗边怔怔的站着,视线凝在那雕花的窗棂之上。
其实,也好……
离开了她和棠观,软软就可以活得磊落坦荡,可以光明正大的露出异瞳。
“人手都安排好了?”
她转头问了一句。
莫云祁接过话,“死门生门都安插了人手,虽然不多,但应该足够了。”
颜绾点头。
她还是对北齐的做法难以释怀,因为不放心,所以才派莫云祁在使团中安插了生门和死门的人手,让他们从此以后就跟在软软身后,暗中保护她。
“笃笃笃——”
雅间的门突然被轻轻敲了敲。
莫云祁一愣,随即了然地转向颜绾,启唇道,“楼主,质子府那里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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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门口的台阶之上,晋帝站在最中央,棠观和棠珩分立两侧,身后是朝中重臣。
诸臣方才便是在此处为贺玄和软软送的行,而晋帝亲自到场,已是给北齐最大的面子。
望着使团离开的队伍,晋帝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战事就要告一段落了,他用几个城池和白银绢布及时止了损,附加一个本就要处死的灾星和一个奚息。
虽然有些可惜了奚息,但……总比战火继续绵延要好。
棠观一身玄色蟒袍站在晋帝身后,剑眉朗目,五官如刻,本是好看的紧,但他始终低垂着眼,下颚紧绷着,面容的轮廓棱角分明,便尤为冷峻漠然。
比起棠珩的温文亲和,自然显得稍过冷硬严苛。
他心里一直挂念着留在府中不愿前来的颜绾,所以眼里更是没了旁人,又因天生尊贵,站在那里平白多了些高傲。
棠珩眼角的余光扫过棠观,面上依旧维持着温润的表象,内里已是快要将牙咬碎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位四哥竟是如此走运!就是在街上随便收养一个乞儿,就收养了一个北齐的嫡公主!!
谁会料到,那个异瞳不祥的女孩,却偏偏是北齐的公主!嫡公主!!
如今北齐与大晋休战,虽表面上没有联盟。但贺玄那日却已是单独告诉了晋帝,北齐接下来会将矛头对准北燕。
如此,两国便有了共同的敌人。
自己当初没能搭上北燕,而棠观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与北齐有了非同寻常的联系……
棠珩攥紧了手,视线一转却是瞥见了他的岳丈大人荣国侯。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波动,荣国侯摇了摇头,示意他一定要沉住气。
棠珩顿了顿,缓缓收回视线,攥着的手一点点松开。
罢了,他也不算输……
棠观似乎没有打算将拓跋陵岐遇刺的真相说出去,而那异瞳女孩的暴露也让他因祸得福。
如此看来,他们也算两清。
既然两清,拓跋陵修那里的契机,他就没必要放过!也绝不会放过!
“报!报!!”
突然,一侍卫从台阶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在晋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质子府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