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如此,并不能证明元邑侯韩普暗中投靠了魏国吧?”
“不错。”韩王然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单单如此,的确不能证明元邑侯韩普暗中投靠了魏国,真正让寡人起疑的,乃是他那批看似源源不尽、却又无法说清来历的粮食……说什么在太行山秘密建造了几个粮仓,这种谎言也只能蒙骗三岁小儿。倘若寡人没有料错的话,那些来历不明的粮草,十有八九来自太行山另外一边的魏国上党郡……”
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喃喃说道:“由此可见,在策反元邑侯韩普这件事上,魏国怕是派出了一位了不得的臣子,且这名魏臣在其朝中的地位很高,比上党守姜鄙还要高,所以才能指使上党守姜鄙配合他的行动,暗中押送粮草给韩普……”
听了韩王然对此事的剖析,卫卿马括敬佩不已,忍不住问道:“大王,您的意思是,元邑侯韩普的作乱,乃是魏国在背后教唆?臣不明白……既然魏国策反了元邑侯韩普,为何不叫韩普在关键时候倒戈,或者配合国境的魏军,对武安、柏人、巨鹿发动两面夹击呢?这样不是更好么?为何要故意叫元邑侯韩普暴露?”
“因为魏国的胃口更大。”
韩王然看了一眼马括,沉声说道:“倘若寡人没有料错的话,元邑侯韩普,是魏国故意抛出来试探前方路况的石子,为的,就是来看看我蓟城的反应,由此推断,寡人故意叫人传出去的死讯,究竟是真是假……投石问路,哼,很高明的手段不是么?”
马括欲言又止,在犹豫了几番后,皱眉说道:“似这般,蓟城当如何应对?”
韩王然想了想,平静地说道:“在元邑侯韩普背后指点他的人……或许就是那名魏国的臣子,很不简单,笼络民心很有一手……”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一人,问道:“那个人,到哪了?”
马括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釐侯?……差不多快抵达渔阳郡了。”
韩王然沉默了片刻,说道:“待他到了蓟城,你亲自迎他入宫,来见寡人。”
“……是。”
片刻后,待等马括退下之后,韩王然拾起被褥上那几份情报,喃喃说道:“无论你是谁,寡人都不会叫你得逞……”
说罢,他面色微变,猛地用手捂着嘴。
随即,一连串剧烈地咳嗽声,响彻这座宫殿。
两日后的早晨,釐侯韩武的车驾,缓缓驶入了蓟城。
在车厢内,釐侯韩武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
他那严肃的表情,唬地他的妻妾与儿女均不敢打搅。
忽然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感觉到此事,釐侯韩武睁开眼睛,询问为他驾车的马夫以及在外保护的卫士。
这些马夫与卫士,皆是他当日逃到巨鹿城后,由巨鹿守燕绉亲自挑选的卫士,虽然燕绉口口声声说送他前来蓟城是为了助他夺取王位,但釐侯韩武丝毫也不信。
倘若燕绉果真要助他夺取王位,那么此刻,他燕绉人在哪?他的jūn_duì 又在哪呢?
他被燕绉这个过去的心腹爱将给卖了。
或者说,是燕绉用韩王然的死讯将他引诱回国——事实上在釐侯韩武看来,他义弟韩王然的死讯,十有八九也是假的。
但即便猜到了这些事,釐侯韩武还是没有丝毫轻举妄动,一来是此番跟随他前来蓟城的护卫,皆是巨鹿守燕绉的心腹,二来,他也想见见他的义弟韩王然,亲口询问询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釐侯,卫卿马括亲自来迎接您了。”车外的护卫,对釐侯韩武说道。
『马括?上谷守马奢之子么?那个毛头小子,居然也混到了卫卿的高位……』
釐侯韩武意味不明地哼了哼。
片刻之后,就有人撩起了车帘,随即,卫卿马括朝着车厢内釐侯韩武抱了抱拳,看似恭敬地拜道:“釐侯。”
“……”釐侯韩武上下打量着马括,微微点了点头。
见釐侯韩武神色冷淡,马括也不在意,微笑着说道:“恭喜釐侯返国,末将已备好了酒水,为釐侯接风。”
“……”釐侯韩武目不转睛地盯着马括脸上的笑容。
虽然他久在魏国,不过却也知道马括如今是他弟弟韩王然身边的亲近臣子,既然马括满脸笑容地前来迎他,那么很显然,他义弟韩王然根本就没有死。
“好!”
釐侯韩武很干脆地应道,干脆地让马括都有些意外,心下暗暗嘀咕:莫不是被他看出来了什么?
不得不说,马括太小瞧釐侯韩武了,釐侯韩武作为当年跟康公韩虎争夺大权的权臣,其眼界、城府又岂会差?
在嘱咐了车厢内妻儿几句后,釐侯韩武干脆下了马车,示意马括立刻带他去那所谓的接风筵。
途中,釐侯韩武坐在马上淡淡问道:“是他让你来的?”
马括张了张嘴,笑得有点勉强:“末将不知釐侯这话……”
“哼。”
釐侯韩武也不再多说什么,一直等到马括领着他来到王宫的偏僻小门时,他这才带着几分嘲弄看了一眼马括,看得马括很是尴尬。
在马括的带领下,釐侯韩武来到了韩王然歇养的那座宫殿,迈步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此时的韩武,心情很是复杂——其中更多的是失望跟愤怒。
他自认为他当年待义弟韩然不薄,一直都维护着这个弟弟,可是这个弟弟,却在最后狠狠捅了他一刀,以至于使他沦为在魏人眼中毫无价值的人质。
心中这股愤怒,迫使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恨不得立刻就冲到义弟韩然面前,揪住后者的衣襟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当他迈步走入内殿时,他忽然呆住了,因为他看到,他弟弟韩然正躺坐在一张卧榻之上。
那模样,一下子就刺激到了韩武的回忆:当年他父亲韩王简,临终之前就是这样躺坐在卧榻上。
他走到卧榻旁,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那憔悴的脸庞,一时间,心中的愤怒退地一干二净。
“义兄,对不住。”卧榻上的韩王然,微笑着说道。
那笑容,那温柔的语气,就仿佛当年韩王简告诉年幼的韩武,说他不会有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釐侯韩武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痛,这让他自己都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此时,马括已搬来了一张凳子,釐侯韩武亦不客气,坐在凳子目视着弟弟,看着这个才三十几岁正当年的弟弟,那憔悴的脸庞。
“只是些许小疾而已。”韩王然咳嗽了两声,随即歉意地看着釐侯韩武,说道:“义兄,别怪我,当年若赎你回国,我未见得能夺回王权……”
“……”釐侯韩武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事实上他对此耿耿于怀,可是看着此刻这般模样的韩王然,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在神色复杂地盯着弟弟看了半响后,他怅然叹了口气:“罢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罢,他岔开话题问道:“你假传死讯,并非只是叫燕绉把我骗回国吧?为何假传死讯?是因为魏国么?”
韩王然点了点头,说道:“我设法联络了齐国与楚国一起对抗魏国,本来我打算吸引魏国的兵力,为楚国偷袭韩国创造机会,不曾想,却被赵润给看穿了……故而,我希望通过假传死讯的办法,希望能让魏国上钩。没想到,魏国太过谨慎……”
说着,韩王然便将元邑侯韩普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釐侯韩武。
釐侯韩武终究是当年久在高位的权臣,眼界自然不同,当然也看得出元邑侯韩普那些举动背后的阴谋,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而此时,就听韩王然正色说道:“义兄,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但如今,国家,还有祖宗社稷,都需要你再次出面主持大局……这次我不方便出面,如今国内,就只有义兄你能够挫败魏国的阴谋,咳咳咳,否则,否则,我大韩这回,恐有覆亡之危……”
说到这里,他目视着釐侯韩武,继续说道:“待度过此国难之后,我愿将王位归还义兄。”
“……”
纵使是釐侯韩武在魏国做了几年无人问津的人质,心境方面已磨砺地波澜不惊,在听到这句话后,亦为之动容。
然而连他都意外的是,他此刻竟然根本都没有任何有关于王位的想法,反而心情因为韩王然的一句话,沉甸甸地坠地难受。
“你……将死了么?”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随即,待看到韩王然为之沉默后,他的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