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在博浪沙港市的繁华地段,一队禁卫踏着整齐的步伐徐徐从街道的远处走来,引起了街道上行人的注目。
“禁卫军?”
正在一个小巷口嬉笑打闹的三、四名当地游侠,在看到那些禁卫军后,仿佛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毕竟在一两年前,当卫国游侠大量进入魏国、且与魏国本土游侠发生冲突的期间,魏国王都大梁的禁卫军曾频繁出动,打压游侠势力,无论是魏国本土游侠还是卫国游侠,皆在那次打压中遭到了镇压,不知有多少人被禁卫军缉拿抓捕到刑部、大理寺、大梁府等司法衙门,其中有些人甚至于到今时今日还没被放出来。
一想到那些还在牢里吃牢饭的同伴或对手,这几名游侠们就本能地对禁卫军产生了畏惧,毕竟那是他们无法抗拒的执法jūn_duì ——当然,也没有必要去与之为敌。
于是乎,这几人很快就缩着脑袋溜回了小巷,探着头张望,想看看这些禁卫军到博浪沙港市来做什么,是否是为了再次打压他们什么的。
而相比较这些游侠,街道上的行人倒是对禁卫军的到来毫无畏惧或者惊悚,哪怕是来自其他国家的商人,因为禁卫军的到来,只会让博浪沙港市的治安变得更好——上次禁卫军到了博浪沙港市后,抓走了一大帮在闹市斗殴,以及在平日里敲诈、勒索的游侠、地痞势力,这对于商人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回的禁卫军们,并没有去理睬那些躲在小巷里的游侠、地痞,他们径直来到了繁华地段的布告牌,将一张榜文贴了上面。
随即,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卫军尉官,留下四名禁卫军看管着这块布告牌,带着其余的禁卫军士卒离开了。
『什么啊,只是来颁布政令的啊。』
虚惊一场,躲在小巷内的那些游侠或地痞们,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而此时在那块布告牌面前,早已经围满了人,尤其是那些商人们,待禁卫军一走,就立刻围到了布告牌面前,眯着眼睛仔细审视榜文上的内容。
榜文中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告诉诸人,魏国朝廷已铸造了一批新的钱币,并且将于今年逐步废弃旧币。
『原来是推行新的钱币。』
人群恍然大悟。
而其中,来自韩、楚两国的商贾们则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这也难怪,毕竟韩国、楚国这两个国家,以往都很擅长利用推行新的货币,将国家——主要是大贵族、大世家的损失,转嫁到小贵族以及寻常百姓身上。
甚至于,韩、楚两国的王族、公族等大贵族,不乏有私铸钱币敛财的劣迹,因此,每当听到推行新币,韩、楚两国的商贾就难免心惊胆战。
当即,便有一名来自韩国的商贾用带着强烈怨气的口吻低声骂道:“一丘之貉!……不再支持旧币的流通,那我们手中那些旧币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魏国本土的商贾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你瞎啊?上面不是写了叫你尽快去兑换新币么?”
那名韩国商贾愣了愣,眯着眼睛仔细瞧下去,还真看到榜文上有写:为了避免所拥有的财富受到不必要的损失,朝廷建议众人尽快兑换新币,此事由户部辖下的金部衙门负责。
“还真写了……”
在附近诸魏国商贾们不善的目光下,那名韩国商贾讪讪地笑了笑,朝着四周人群抱了抱拳,权当为自己方才的失言赔罪。
只可惜还是有魏国的商贾愤慨他方才的言论,没好气地将其推到一旁:“别站在这里碍眼,下半段我还没瞧呢!”
经此人一提醒,诸人当即便将注意力再次投向榜文的下半段。
榜文的下半段,即清楚写明了旧币与新币的兑换比例,同时还推出了「银圜」、「金圜」、「金条」、「金块」、「纸契」等好几种流通货币。
魏国的旧币都是铜币,它与新币中的铜圜钱,兑换比例为一比一,这意味着商贾与百姓手中的魏圜旧币并不会贬值,这一条,使很大一部分商贾放下了悬起的心,并暗暗称赞:魏国做事,确实韩、楚两国不同。
事实上,当韩王然夺回王权、当熊拓成为楚王之后,韩楚两国并未再做过这种事,但不可否认,韩、楚两国此前确实有这方面的前科。
至于第二条,即是规定了新币中铜圜、银圜、金圜三者的兑换比例,不同于旧有的兑换方式,魏国朝廷硬性规定,一枚金圜价值十枚银圜、而一枚银圜则等值十枚铜圜——并且榜文中明确规定,这个价值比例是世世固定不变的。
而榜文的第三条,魏国朝廷明确指出,铜圜、银圜、金圜三者并非全部由铜、银、金三种贵金属打造,其中也掺杂了其他金属,奉劝那些投机者不必多费心机。
不过为了防微杜渐,魏国朝廷还是明确强调,毁币回炉者、私铸钱币者,罪同叛国,一律处死、抄没家产。
看到这两条,人群中那些有见识的人,纷纷点头,暗自在心中称赞:魏国朝廷做事,还是非常严谨的,堪称滴水不漏。
再然后,就是金条、金砖跟圜钱的价值比例。
在榜文中,魏国朝廷规定了金条、金砖的规格大小以及重量,且反复强调,两者上面必须有户部辖下「金部」的章印铭刻,任何没有金部章印铭刻的金条、金砖,或者在满足规格大小范围内却不够分量的的金条与金砖,即为伪物,禁止流通,否则,则按照律令交予罚金。
“金银不能流通了?”
诸国的商贾们为之哗然。
要知道,可能对于民间百姓来说,金、银是相对遥远的财富,但是作为行商的商人,他们手中却有不少数量的金、银,而如今,魏国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的杂金流通,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有了刚才的一幕,诸商贾们也不着急,继续在榜文中寻找相关的答案。
很快地,他们就从中找到了答案:只需到金部兑换成符合规格的金条或金砖即可。
至于金条跟金砖的价值,榜文中明确表示两根手指长短粗细的金条,价值约一百枚金圜,而一块手掌左右大小的金砖,则等值十根金条,两者皆有尺寸大小以及重量的硬性规定。
而最后,则是对于「纸契」的补充规定。
以往的「纸契」,是两名商贾间的交涉,最多再加一个担保人,但这并不足以成为魏国刑律判断的标准,毕竟也有一名商贾合伙担保人故意坑害另外一名商贾的可能性。
因此魏国朝廷现今规定,在目前魏国货币无法满**易需要的情况下,交易双方的两名商贾,需到相关府衙——依旧是户部辖下的金部,在金部官员的面前,当面签订纸契,签字画押,并由该名金部官员签署姓名,盖上章印。
这样的一份纸契,才具有合法性,魏国朝廷会保障这份纸契。
看到这一条,布告牌前的商贾们抚掌庆贺,毕竟谁也不愿每次交易都带着几箱几箱的钱币或者金银对不对?这非但有被劫掠的危险,而且也麻烦。
只可惜以往的纸契,并不安全,除非是相当熟悉的交易对象,否则,纵使有德高望重的担保人,心中多少也会发虚。
而如今,魏国朝廷明确规定了纸契的合法性过程,并在魏律上给予保护,这就大大方便了商贾们之间的交易。
总得来说,这次魏国朝廷推行新币,对于民间平民阶级的影响性较小,毕竟平民们最常用的,恐怕也只是铜圜钱跟银圜钱而已,连金圜钱的使用率都较小,除非是那些出手阔绰的贵族子弟。
相比较而下,这道政令对商贾们的影响力就深远地多了。
正是这个原因,平民百姓没过几天,就适应了这道政令,而商贾们,则对此议论纷纷,聚在一起述说利弊,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尤其是大宗贸易的商贾们。
几日后,闻讯而来的宋郡巨商陶洪,拜访了相识十几年的好友,安陵文少伯。
当时文少伯正在他坐落于博浪沙港市繁华地段的商铺二楼,仔细审视着魏国朝廷推行出来的几种货币,忽然听说旧友陶洪前来拜访,连忙叫人将后者请上二楼。
在彼此坐定之后,陶洪一眼就瞧见了摆在旁边案几上的几枚圜钱跟几块金条、金块,开门见山地问道:“贤弟,你对于这次朝廷推行的新币,不知有何看法?”
听闻此言,文少伯拱手朝着大梁皇宫的方向拜了拜,笑着说道:“当然是万分支持了。”
陶洪闻言气势一泄,谁不知道眼前这位魏国第一富商,那可是魏王赵润的御用商人,几乎什么事都能瞧见他的身影,包括魏国兜售粮食,走私军械,跟他这类民商是截然不同的。
“我只是担心是否会引起争议。”
陶洪颇有些担心地说道。
“能引起什么争议呢?”文少伯给陶洪倒了茶,笑着说道:“此次朝廷的政令,对于民间的影响力很小,并且朝廷明确表明,铜圜、银圜、金圜中掺杂了其他金石,无论是毁币回炉还是私铸钱币,均无利可图,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去做那无利可图的事。”
“我指的是这两个。”
陶洪指着桌案上的几根金条以及几块金砖,沉声说道:“私铸钱币或许无利可图,但在这两种金砖上,就未必不能做做手脚……既然朝廷可以在金圜中掺杂其他金石,未必不会有人在这两种金砖上做文章,在其中掺杂其他金石,以次充好,这可比私铸钱币更为牟利啊。”
文少伯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可否认,他也认为陶洪的言论无不道理,放在其他年间,或许会出现许多私铸金砖的情况,但是在当代,可能性较小,因为当代的魏王,乃是说一不二的赵润——既然朝廷明确表示私铸钱币、金砖者判处死刑,抄没家产,那么,一旦有人触犯此罪,朝廷就绝对会按律照办,绝无幸免的可能。
似乎是看穿了文少伯的心思,陶洪低声提醒道:“魏人不敢,未必他国的人不敢。”
文少伯愣了愣:这倒是!
当日,在陶洪告辞之后,文少伯便将他俩讨论的过程与结果,写成书面,派人投递到了天策府,送到了天策府左都尉高括手中——作为魏王赵润的御用商人,他拥有直接向君王呈禀利害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