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看着李宸风淡云轻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家阿妹变得有些陌生。可她说的,是大实话。
大概自小就在宫廷里耳濡目染长大的孩子,道德底线各方面都会比旁人更低一些。父亲驾崩,尸骨未寒,母亲便有了玩物,那个养在太平公主府中的薛怀义,就是她为了讨好母亲的结果。
太平从来就是个聪明人,她隐隐觉得风雨欲来,可她觉得无论怎样的风雨,都不会波及到她,毕竟,她不可能会跟母亲有任何立场上的敌对。
父亲驾崩了,尸骨未寒,又能怎样?
如今母亲大权在握,她蛰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父亲驾崩,这样的天赐良机,母亲能不出手吗?
死人是管不了活人的事情的,至少太平是这样想,因此她也不遗余力地讨母亲的欢心,顺着母亲总是不会错的。
可即便是心中这么想,午夜梦回,心中还是觉得十分愧对父亲。
父亲心中最宠爱的女儿确实是阿妹,可对她也是没的说的,当年她和薛绍大婚,父亲还为她大赦东都洛阳,即便是当年的太子李弘,立太子妃的时候,不过也是大赦晋州。
太平想着,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抬手放了上去,“阿妹,你信神佛吗?”
李宸默了默,说道:“我敬畏生死。”但不皈依神佛。
太平低着头,嘴角勾出一个牵强的弧度,轻声说道:“敬畏生死又能如何?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可以由王者决定的。”
李宸的心微微一颤,她知道太平说的话一点都没错。
太平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当她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相当平静。
李宸:“你今日要在我这边住下,还是回去?”
太平整个人歪在榻上,有些失神地看着空中的某一点,“我想待在这儿。”
李宸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太平,心中没有由来地觉得憋屈。
不论三兄四兄如何,他们都是父亲的骨肉,天潢贵胄,为何到如今却成了一个傀儡?母亲尚未正式登基尚且如此,日后母亲登基,岂不是过着跟丧家狗一般的日子?
父亲说,永昌,无论你的兄姐们做错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嫌弃他们。
父亲还说,你应该先是大唐的公主,后才是母亲的女儿。
那么,身为大唐公主的她,是不是也有权力做一些事情?莫非她千辛万苦,只是为了保全兄姐,然后继续由这皇权至上的制度源远流长吗?
李宸心中忽然之间,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想,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日后或许要走上一条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道路。
但没关系,人到世间,不能白走一遭,无论成败,总得放手一搏。
万一不小心,她就赢了呢?
宋璟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尽黑。长安城中主干道禁行,他得了太后的令牌才得以回来公主府。
回到公主居所的时候,李宸尚未入睡,昏黄的烛光之下,她长发披落在身后,手执着一本书在烛光下看。宋璟微微一怔,他想自己在尚未察觉的时候便将李宸放在心尖上,也是十分有理由的,这世上,谁也没有她这般可以如画的眉目,也没有谁有她这么变幻多端的性子。
她总是将自己伪装得很好,天家之女的身份给了她理所当然的任性骄纵,因此她不畏惧任何人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不断地试探母亲的底线,先是李敬业,接着又是悟云大师。
宋璟想,如今太后废了李显为庐陵王,又立了相王李旦为皇帝,接下来他的公主,又要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他正想着,那个手执书卷的人目光便已经看向他。
“回来了?”
宋璟默然无声地将朝服换下,然后走向她,“嗯,你都晓得了?”
宋璟的话没头没尾,可李宸却是听懂了。
她轻轻点头,“我都晓得了,三兄想将大唐江山送给李思文,因此母亲将他废为庐陵王,另立四兄李旦为新皇。”文武百官散朝,宋璟身为如今太后所倚重的亲信之一,不可能下朝了便将他放回去。
政权交替,即便是毫无实权的帝位交替,也是国之大事,稍有差池,便会落人话柄。
宋璟扬眉,走了过去,“你看起来十分平静。”
“不然呢?莫非我要哭?”李宸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懒懒地靠在身后的大枕头上。
宋璟微微一哂,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与李宸的距离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与她相差了太远。她面对这些宫廷政变的时候,面不改色,其实不止是李宸,太平也是这样的。
宋璟想,难怪最是无情帝王家,即便是嫡亲的兄妹,听到噩耗的一刹那,顶多不过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