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渠仍旧坐在马上,徐妙文则撩着车帘子看他。徐某人方才亦听到了白衣士子那番话,觉得也不是全无道理。多少内卫是心甘情愿选择这条路呢?内卫替皇权执行任务,这些年平添了许多可怕杀戮;但如今剿杀内卫,又岂不是另一种恐怖呢?
他想着想着走了神,不自觉放下了车窗帘子。然这时外面却忽传来动静,他猛地挑开帘子,便见一戴着斗笠的黑衣女子策马快驰而过,而她后面则跟了七八名穿着红衣铠甲的千牛卫骑兵。
徐妙文心一惊,转瞬便咳嗽起来。一群马在街道上飞驰,扬了许多灰,实在是呛人得很。他咳够了抬起头来往外一瞧,前面哪里还有裴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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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渠一路策马狂奔,诸多事情在脑海中一一明晰起来。他本该早些想到的——找了南山那么久,其实她就在他身边。
因她知道他在名单上,她怕他死于内卫之手,故而一直在他身边不远处。
或许他周围有过不止一次的打斗——有次被他遇见了,有次则是只看到了打斗后留下的血迹,而其他时候,打斗早已结束,他却一无所知。
直到方才在西市,他看到她骑着马被一群千牛卫追杀,才知道她离他有多近。她几乎是从他眼前掠过,尽管斗笠遮了脸,他却一眼便认出了她。
南山与千牛卫均是骑得飞快,裴渠几乎快要追不上。跑了很久很久,甚至进了林子,裴渠便远远落后了一截。
那些千牛卫均背着箭囊,若只是想杀了南山恐怕也不是难事,但他们似乎是打算从她那里获知些什么,故而看架势是要活捉她。
眼看着他们就要消失在视线中,裴渠急得额角冒汗,然就在此时,南山的马却忽然折了腿!马腿屈起重心后移,她整个人就要跌下来!
但幸好基本功扎实,南山轻轻一跃,落在地上的同时已是抽出了腰间软刀:“若想从我这里拿到东西,就不要过来,否则我立刻死在这里。”
千牛卫悉数勒住缰绳,均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南山粗略了一下对方实力,微微敛了眸。这时她能做的事只有两件——杀人,或者夺马。
但她胜算都很小。
她这些天已快要被压垮,因频繁受伤,握着软刀的手都有些发抖。她竭力想要稳住,试图在气势上阻止对方的进一步行动,于是软刀刀锋几乎已割破了脖子。
有千牛卫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伤,冷哼一声跃下马,从箭囊里抽出箭来,自大地说:“好不容易追了这一路,竟还是得这样结束实在是有些无趣——”说话间弓已拉满,箭头更是对准了南山的手。
身体上的不堪重负已快要将南山的斗志彻底压垮,她到底为何想要活命呢?这些年分明过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食之无味,这是最大的无趣。
九年前到现在,她就不大记得自己吃过些什么。九年间的事,也如烟云般,没有留下多少真切的记忆。
她握着软刀的手渐渐垂了下去,甚至最终将软刀重新收回了腰间。
千牛卫见她似乎放弃抵抗,却又怕她使诈,收起弓箭并未直接行动。然这时他们却忽听得一阵陌生马蹄声逼近。待他们反应过来时,那匹马已是从他们身边掠过!
“抓紧我的手!”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了斗志将丧尽的南山,她几乎是下意识转过身,没有给自己的惊讶留任何反应时间,便恰到好处地紧紧抓住了那只干燥又暖和的手。
下一瞬,她顺势一跃,裴渠便将她护在了身前。
她从未想过裴渠那样看起来无缚鸡之力的手竟有这样的力量。
深棕骏马疾驰在狭窄林道上,往林子深处奔去。
耳边只剩了马蹄声与头顶的呼吸声,南山许多事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便见他握住缰绳的手猛地松了一下。
“老师?”
裴渠下一瞬又紧紧握稳缰绳,忍住翻涌而上的血腥气,忽然声音平稳地唤了一声:
“朝歌。”
尽管上次雨夜他像个老太太一样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却没有得南山半点回应,那时她只压压帽檐,逃跑似的上马走了。
呼呼风声中,南山终于应了一声:
“是我。”
裴渠如释重负地勉力笑了一下,然背后却又多了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