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上前一步,眼神坚定的看向为首那位领导:“向南他不会说谎,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就算你们找到了尸体,也不能证明这就是向南动的手。”
“周老师说的不错,你们不能随便抓人。”苏言也有些着急。
可任他们如何巧舌如簧,林业局的人找到了证据,便根本不愿意去听,那个领导更是冲他们挥了挥手,表示现在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见三人面色不善,领导便缓和了语气:“你们也不要心急,这还没有定罪,如果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自然就会放他回去。”
“那若是找不到证据,难道就要用这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的尸体直接给他定罪?”
周景冷着脸,看似无情,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知道跟这群人是没法讲理的,但从程序上来讲,他们找到了嫌疑人然后抓嫌疑人回去问话,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可向南他心智单纯,若是一时被引诱的认了案,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周景尚且不知道这三只小鸟是什么品种,根据以往的案例,非法捕猎国家级野生保护动物,是要判刑的。
但来人才不管这些,他们只要找到嫌疑人回去好交差就行。
至于案件真相,这是公安局的责任。
小黄不耐烦的瞥了周景一眼:“你要是觉得他无辜,就等着从局子里保他出去,跟我们这儿瞎比比什么。”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苏言涉世未深,很快就憋出了一肚子的气。
“怎么,你不服气?”小黄笑了笑,然后围着苏言跟周景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啧啧,我看你们俩像是从犯啊,不然也跟我们回去问话,毕竟靠傻子一个人可成不了气候。”
话音刚落,就见向南推开众人,不顾一切的冲到了周景跟前:“不许你们带走周老师!”
“向南——”周景握住向南的手臂,神情复杂。
向南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冲他展露笑颜:“周老师,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周景看着他,还想说什么,却又听他转过身道:
“我跟你们走就行。”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向南尚且搞不清楚所有的状况,但大概发生了什么,他是知道的。
周老师说过,山里有保护动物,所以打猎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
但凡是周老师说过的话,他都牢牢的记在心里。
可是有些人不懂这个道理,他们犯了错,又怕被抓住,所以把小鸟的尸体藏在他们门口的草垛里。
现在这些人怀疑是他杀了小鸟,所以要带走他调查,他能理解。
不过带走他可以,带走周老师不行。
他决不能让周老师遇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危险,更不可能让周老师跟一群男人走,如果这个屋里注定有一个人要被带走问话的话,也就只有他了。
向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安慰自己:
没关系,只是带走问话而已,周老师肯定会想办法带他出去,虽然很舍不得离开周老师,但能够保护好周老师,却是他这辈子都想完成的愿望。
可对于向南的好意,周景却并不打算领情。
“我陪着你——”
他要确保向南绝对不会被误导才行。
苏言立刻就出言提醒周景:“不行啊周老师,你要是也进去了,谁来担保向南?”
周景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差点儿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如果向南跟他同时被关进去,肯定也是分别问话,警察不可能让两人有任何交流。
而在这个小县城,他总算还有纪明这个关系可以投靠,苏言是彻底的外来客,就算想找人帮忙也没有任何路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找到证据,又或者是直接找纪明疏通公安局里的关系,总之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林业局的领导看到这番情形,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出来圆场:“好了好了,根据周围群众举报线索与尸体证据,我们就暂时先带走向南一人。”
这一次,周景与向南都没有发出任何异议。
向南没有反抗,如果他反抗起来,这些人未必就制得住他,可他始终相信着自己的清白,也相信周景与苏言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走的无怨无悔,也没有露出任何羞愧的表情。
唯一可惜的就是好不容易才吃上的鱼还有半条剩在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向南的身上只穿了个小背心,跟林业局的人出去之前,周景把外套递给了他,叮嘱道:“记住,不是你做的事情,哪怕是一个字都不要承认。”
向南接过外套,使劲儿的嗯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看着周景。
“周老师,我等你。”
他其实是害怕的,害怕这么一去,就彻底见不到他最喜欢的周老师了。虽然这些人都说,只是问话而已不必担心,可在向南的心底,却时时刻刻都存在着对于离开周景的畏惧。
明明周老师就在他的眼前,他也怕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更遑论是离去……
周景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柔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放心。”
只有两个字,却如定海神针般安定了向南的心。
林业局的人催促道:“赶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向南缓慢的挪动着脚步前进,头却偏着,一直看着周景,直到周老师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清,方才把头转了过去,垂着眼安安静静的走。
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在心中默念——
“周老师,要快快的来啊,不然我会等不急。”
在向南走后,周景也迅速的行动了起来。
他简单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拿了存折跟手机,立刻就要下山赶往县城找纪明。
苏言原本也想跟着去,却被周景留下在附近寻找证据。
两人没有出现什么分歧,很快就按着周景的安排各自行动了起来。
坐在去往县城的小中巴上的时候,周景忍不住想,若是殷向北遇到这种情形,会怎样处理。
只可惜,殷向北的出身注定他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形,哪怕遇到也轮不到他来忧心。所以周景根本无法从殷向北那里得到什么经验,只能依靠自己。
周景脸色苍白的在中巴上颠簸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于向南在一起相处的画面,他哭,他笑,他开心,他失落,每一个情绪都如此生动,就连委屈的小表情也叫人难以忘记。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却硬是给他带来了殷向北永远都无法给他的体验。
如果向南没有被带走,也许周景这辈子都无法发现,向南在他心里已经占据了如此之大的一片面积。
他不是第一次乘坐中巴,却第一次觉得中巴上的六个小时煎熬如一世纪。
好不容易挨到六个小时过去,周景下了车,精神与身体都已经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
他忍着不适拿出手机,拨通了纪明的电话,电话那头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周景深吸一口气,不懈的挂断重打,终于在第三个电话的时候,接通了。
“周景?你怎么有功夫给我打电话啊?”看到来电显示是周景,电话那头的纪明明显很是开心。
周景顾不得寒暄,直奔主题道:“纪明,我来县城里了,有件事一定要拜托你帮忙。”
纪明一听周景这么说,立刻就严肃了起来:“什么事你说。”
他很了解周景,能把帮忙说出口,证明周景是实在陷入了困境。
“我有个学生被抓住了——”周景顿了顿,然后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解释给了纪明。
电话那头的纪明皱起眉:“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车站。”周景想也不想地道。
“好,在原地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就来。”说罢,纪明就挂断了电话,连招呼也不打的就从家里冲了出去。
说是十分钟,事实上纪明开车速度极快,八分钟就到了。
他到车站的时候,周景就站在站牌下面,瘦削的身体看起来虚弱至极,纪明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
“周景!”
周景听到声音后转身,看到纪明出现的瞬间,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下了几分。
他轻声叹息:“这次要麻烦你了,纪明。”
纪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我之间还是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去我车里坐着说吧。”
周景点头,跟在纪明身后来到了他的车前。
纪明的车不贵,跟殷向北动辄成百上千万的豪车自然是没法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坐进去,就感到一阵凉爽的冷风铺面而来,顿时就让周景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纪明又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周景:“刚刚在电话里没来得及问,你学生不都是小孩儿么,他家长没来?”
“这个学生的情况有些特殊。”周景把水灌进嗓子里,疲惫不堪的身体马上就得到了有效的缓解,“他没有亲人,而且年纪也不在未成年保护法内,能依靠的就只有我而已。”
说到这里,周景下意识的捏紧了矿泉水瓶。
能依靠的只有他,就意味着如果他不出手,向南就彻底变成了孤立无援。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林业局估计也是把他送到县里的公安局了,我现在就给我朋友打电话问问情况。”
说着,纪明便拿出了手机,开始翻查号码。
县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各部门平时看起来没啥联系,可内部全部打断骨头连着筋。
纪明的家里在教育局算是能说的上话的,所以他毕业以后也就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教育局,公安那边到的确有几个认识的朋友,纪明挑了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小学同学打了电话过去。
周景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等消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电话那头传来的讯息。
一分钟后纪明挂断了电话,对周景说:“我已经让我朋友去打听情况了,等有消息他就跟我打电话,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不是急不急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有蹊跷……”
周景想到了那三只雏鸟的尸体,明显就是有人刻意要栽赃他们。
可他跟苏言只是个支教老师而已,在村里也没什么仇敌,向南更是连外人都不认识几个。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人不小心掏了鸟窝,然后又怕被发现,想着向南是个傻子好欺负,就把尸体藏在了他们的门前。
但现在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周景只能指望着苏言那边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
纪明见周景一副满脸愁绪,便宽慰他道:“放心吧,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判案也得有证据。”
可话是这么说,纪明心里也很清楚在小县城里有人就能只手遮天。
毕业后回到家乡,本来抱着雄心壮志要干出一番成就来,可到了最后却只能做个平庸的公务员,靠着父母的关系混口饭吃。
这个道理周景也懂,所以他只是勉强的笑了笑:“希望如此。”
“你还没吃饭吧,在这儿干等着也没用,先填饱肚子,你看看你,有一阵子没见居然瘦成了这样,山里的饭是不是很难吃?”纪明试图转移周景的注意力,让他精神稍微放松一些。
周景摇了摇头:“只是因为天气太热,胃口变小了而已。”
“胃口再小也要吃。”纪明也不问周景的意见,径直就发动了汽车,“走吧,我带你去去吃点儿东西。”
周景没有拒绝,只是心里却还是想着向南的事情。
天色已晚,吃大餐或者夜市周景肯定没心情,所以纪明就带着他来到一家粥铺,又点了两盘爽口的凉菜。周景知道纪明是关心他的身体,可只要一想到向南现在的处境,再美味的东西进了他的嘴里都形同嚼蜡。
刚吃了没两口,周景的手机铃声便突兀的响起。
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人并不多,但他临走的时候告诉过苏言,如果有什么发现就给他打电话。山里手机几乎都没有信号,但在小商店里却有个固定机能用,村里人一般都用这个跟外界联系。
“喂——”周景想也不想的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苏言焦急的声音:“是周老师吗,我这边找到了点儿线索。”
周景心里咯噔一声响:“别急,你好好的跟我说。”
“就是我出去问人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医生的孙女儿,她告诉我说前几天向南为了救他得罪了村长儿子,这次事情很有可能就是他干的!”
“村长……”
提起这两个字,周景不禁皱眉,握紧了手机。
岚岳山上有好几个村,但混出点儿名堂的村长而且有儿子就那么一个,他刚来的时候也见过一次。
万万没想到,向南居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村长的儿子。
他想了想,然后沉声对苏言道:“你继续搜集消息,最好是找到目击证人,有情况再跟我联络。”
纪明将一切看在眼里,抬头看着周景:“难道是刘民?”
周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刘民有两个儿子我都认识,大儿子是个脑残,二儿子是个小混混,你学生得罪的恐怕是二儿子,这可不好办啊……”纪明深深叹了口气。
刘民只是个村长,但是他哥在县里可是掌握实权,一句话翻云覆雨的人物。
就他知道的公安局里就有好几个刘家人的亲信,那个刘民的二儿子以后也是要塞进公安局里的,得罪了刘庆又被送到公安局,真是倒霉透顶。
周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存折,冷静的道:“不管怎样,我都要保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