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袁绍向来装得礼贤下士,单看曹操带来的那些精兵良将,就不可能以对待寻常部下的态度对之。
于是他很是客气道:“孟德若有高见,但说无妨。”
“不过拙见罢了,断当不得‘高见’二字。”曹操客套了句,口吻恳切地切入正题:“昔日主公与公孙幽州送书取酒,歃血为盟,好共御吕布这一外敌。现吕布来势迅疾,强难阻挡,岂有您孤军作战,他却袖手旁观的道理?”
袁绍皱眉:“伯圭虽暂与我等缔盟,却到底为其弟之死心怀怨怼,视绍如毕生死敌。若非形势所迫,光凭一纸盟约,也约束不得他,又如何说动他出兵增援?”
在他听来,曹操这话纯粹是明知故问。
要是公孙瓒那脾气爆裂,睚眦必较的犟牛肯听劝,他们至于孤军奋战吗?
若是可以,他也想像公孙瓒那般,打着都是叫对方卖尽力气地干活,在跟吕布的斗争里消磨去实力,自己则伺机而动,等着捡漏捅刀的好主意。
然而袁绍却不具备坐山观虎斗的天然条件,或者说,他在对曹操所遭的兵祸不闻不问后,所据的冀州就不幸与被吕布刚占下的兖州毗临,被迫成了在幽州盘踞的公孙瓒与吕布之间的一块不折不扣的缓冲地带。
而且公孙瓒在解决掉刘虞这心腹大患,在界桥时所领的白马义从遭袁大破后,就没了枭雄必备的进取之心,安心偏安一隅,倒更热衷于锲而不舍地找他这弑弟仇人的麻烦。
要不是对方还不至于缺心眼到趁他出兵偷袭,好将邻居换成吕布这号自身凶悍绝勇、势大兵强的狠角色,他怕是连这短暂的安生日子都不会有。
可恐怕就仅限于此了——要想公孙瓒也为攻击吕布出份力,就跟痴人说梦没什么两样。
曹操却似察觉不出他的不满似的,又道:“主公可还记得,当日吕布于虎牢关外恃武逞凶,那与他战了几十回合不分胜负,甚至使他终有落入下风之迹,不得不铩羽而归的张翼德,关云长与刘玄德三人?”
袁绍敷衍一笑:“自然。”
作为彼时呼风唤雨的联军盟主,他怎会不记得吕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杀将出去时无人能挡,驱赶得他们不得不退上十几里的狼狈?
“那三位结拜为亲的豪雄,如今便在伯圭帐中效力。”曹操说完这句,铿然下拜道:“操不才,却愿担这说客,往青州一趟,请田刺史派刘玄德与他的两位义弟来助我军一臂之力,也好解主公之虑。”
袁绍怔了一怔,踟蹰道:“如此,竟也可行?”
要是真能办成,来的肯定不止是刘关张三兄弟,少说也得带万来兵马助阵。
曹操应道:“不好说满,但这胜算,倒也有七成。”
袁绍心里一喜,刚要开口答应,田丰就断然喝了出来:“这万万不可!”
“乱嚷甚么?”袁绍厌恶地瞪向刚刚的账还未清算,就又自以为是地代他表态的田丰:“岂能对孟德如此无礼!”
曹操只风度极佳地笑了一笑:“元皓可是觉得,此策有所不妥?”
田丰对袁绍的怒叱置若罔闻,只冷冷地看着曹操,丝毫不为他的好态度所打动,而是一字一顿,语气极为不善地劈头质问:“丰确有数问,需劳烦孟德为吾解惑!”
曹操文质彬彬道:“元皓请讲。”
“如此甚好。”田丰并不领情,咄咄逼人道:“现吕布重兵列甲,排阵于前,你为一军主帅,领三万兵马,如此擅妄来去,实有临阵脱逃之嫌,究竟置诸多将士于何地?”
曹操手头所掌的那几万兵马,皆是在随他共过流离失所的患难后,还忠心耿耿的精锐,也只会听从他的号令。
他要是走,又怎会单枪匹马地就进三方割据的青州?要是带些兵马去,不就削弱了袁绍能指挥动的力量?
袁绍心里一动,不着痕迹地看向曹操。
曹操并无半点犹疑,斩钉截铁道:“操断无此心,还请元皓慎言!操亦知兵力吃紧,此回正是为说服公孙伯圭出兵,才不得不亲去一趟,怎会本末倒置,反将此地兵马抽调了去?只需一千,就已绰绰有余。”
这下就将袁绍那点刚升起的顾虑给打消了。
田丰却不是好糊弄的,接连发问,曹操倒是有问必答,可曹操的那几个心腹爱将,面上的表情就很是隐忍了。
袁绍看得分明,干脆宣布散会,明日再议,心忖着将问题解决后再给曹操一个交代,便只将田丰单独留了下来。
袁绍坐在主座,厌烦地看了杵在面前,一脸桀骜的田丰,冷硬道:“元皓如此处心积虑,欲挑拨绍与孟德,究竟是何居心?”
田丰一片赤胆忠肝,却换来这诛心之言,虽感失望无比,也还是无所畏惧地反驳道:“为人臣子,自当在其位而谋其政,曹操身怀狼子野心,主公未能看出,丰怎能不提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