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寡不敌众,萨拉的让步毫无悬念。第二天一早,纪千羽走出房间门下楼的时候,果然看见一楼的客厅里,一些有点眼熟的面孔在等着她。
伊莉丝做派颇为雷厉风行,说是要让旁支的人过来,果然就连夜将人都通知到了,而涉及到家主的事,也算和自己的前途利益息息相关,也没什么人加以怠慢。离得近的人今天一早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剩下的人约摸着下午也能到。纪千羽和他们都只是见过,没什么更深的交情,克制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平静地坐在一边,纤长的羽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明明只沉默地坐在那里,但又很难让人真的忽视她。
几道目光明里暗里地落在她身上,纪千羽的长相在东方看来是眉眼深刻的西方面孔,但放到奥地利来看,五官又并不算典型立体,眼睛也不是欧洲人常见的极浅的冰蓝色,而是要深上许多。这些都是混血儿的显著特征,尽管每一样都并不折损她的美丽,但却像是无声的提醒,十数年过去,人们依然能透过她的脸,想起她那个早早离去的母亲。
纪秋馥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禁忌,封印着温斯特家族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过去的十几年里纪千羽行事极为低调,尽管所有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都和她并没有直接关系,到这些东西落到了她头上,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
可是现在,她突然从角落里就这么站了出来,许多人忍不住心生猜测:她能在继母和继弟的围堵中做出这样的态度与架势,没有倚仗哪至于如此?看伊莉丝这样为她保驾护航的架势,莫非是卡尔……又突然念起了原配的旧情?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当年卡尔带着一个异国女子回到家族,一心要将她娶进来的时候,顶了天大的压力,照样没有往后退一步。大家族内部的兴与衰有时如同儿戏,最上层的人有权决定以下所有成员的境遇起伏。就像萨拉与路加mǔ_zǐ ,若是没有卡尔的看重,怎么可能越过纪千羽,做到今天的位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若是现在轮到纪千羽了呢?
没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萨拉和路加母女也是如此,更别提他们的为人处世本来也不算滴水不漏。追随他们的人有一批,看不惯他的人当然也有一批,如今绕了几个弯想明白之后,有人看纪千羽的眼神中就带了点别的深意。纪千羽将这些尽收眼底,面上却没有挑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迎向走进来的伊莉丝,朝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姑姑。”她语带亲昵的喊了一声,人前从未笑得这么温柔好看。
纪千羽美则美矣,但平时无论什么时候见都是冷若冰霜地绷着脸,眉宇间神色淡淡的,一丁点儿的笑容都没有。冰山美人这套有的人特别受用,有的人特别反感,看不惯她的人向来大有人在。如今见她笑了,有人甚至愣了一下——这笑太过婉约柔美,几乎不像她了。
伊莉丝看着她,也短暂地愣了下神。然而微笑当然不让人讨厌,她走上来摸了下纪千羽的头发,难得带了点属于长辈的体贴:“昨晚没休息好?”
嗯。纪千羽点点头又摇摇头,旁若无人地又微笑了一下:“我没事。”
“不用。”伊莉丝将手放下来,注意到客厅里几个已经到来的成员,于是向纪千羽简单介绍:“这些都是董事会的成员,昨天接到了我的电话今早就赶来了。”
她话来得简短,没有多说这份急忙赶来有心,也不去提醒纪千羽要挨个承他们的情。有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人朝她绅士地颔首:“你放心,哪有女儿不能见父亲的。以上帝起誓,有我们在,这件事情绝不会就这样继续下去。”
他说完之后便住了口,其他人也没有接话,等着纪千羽的反应。纪千羽看着他顿了一下,目光有些复杂地在几人脸上掠过,在众人各异的脸色中低下头,又抬起眼,对着他们抿了下唇。
“这件事就辛苦你们了。”她说,随后声音放低,听上去有点窘迫,眼睛却是定定看着他们的,显得异常真诚。
“谢谢。”
这声谢让不少人都颇有些动容。纪千羽向来是冷淡而高傲的,就算刚才对着伊莉丝和颜悦色,姿态依然显得旁若无人,和这些年的态度并无二致。加之她以前鲜少交际,这声谢与唇角细微的礼貌弧度,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
高傲是高傲了些,性格倒是能摸得清楚,没有想象得那么难以相处。这般和颜悦色因为对纪千羽来说太过难得,所以更显诚意,许多人看着她的眼神就有些微妙的不一样了,对她和颜悦色不少不说,态度也真诚了许多。
这种时候就没人仔细想要是纪千羽果真是这种外冷内热的傲娇,何至于一个闺中密友都没有。纪千羽当然也不会提醒他们,她对自己认识的非常清楚,一点小小的合理改变刷回一些好感度之后,也没多做别的改变,依然我行我素,明明是一样的做派,但许多人就是在心里为她找好了理由,并且表示可以理解。
人心实在是个奇妙的东西,她向来对这些弯弯绕绕漠不关心,却并非因为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