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众人皆是一愣。
不敢听?
这怎么会不敢听?
见愁这话说得是不明不白, 可神情之间的冷肃,浑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只隐隐藏着几分惊心动魄!
场中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陆松原本只是顺嘴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见愁的不满。
毕竟他昨日已经对她说了自己的忠告, 只希望她能考虑清楚,谁料晚上一点也没好, 甚至是变本加厉!
他一个没忍住,便将自己的怀疑质问了出来。
说实话,这不仅仅是陆松一个人的怀疑, 更是十九洲大部分修士所疑惑的地方。
好端端的, 身为崖山与昆吾的第一人, 见愁与谢不臣之间,不说与他们师尊这般的携手并肩看齐, 至少面子上得过得去吧?
可不管是八十年前青峰庵隐界,还是二十年前雪域圣殿,见愁的表现都大出众人意料。
昨日烂柯楼之事一出, 有关她的种种非议便都甚嚣尘上。
旁人没当着崖山的面说,那是因为还对崖山有几分尊重。
可她此番的作为,真的没有半点问题吗?
诚然,没有人能否认崖山的风骨, 可这并不代表每一名崖山弟子都不会长歪。不然,哪里会有今日明日星海的剑皇曲正风?
陆松虽知自己话很过分, 可谁换到他这个位置能比他好?
昨日放过的妖孽, 夜里便来偷袭!
如今一身的狼狈, 身负重伤不说,还断了一臂!不疯狂还能保有几分理智,他自认已做到极致!
“不敢听?”
陆松只觉得见愁这话说得全无道理,且荒谬至极!
“本以为你是个明理之人,可那妖孽都做出这等事了,你怎么就不能想想天下正道?!来,你有胆说,我陆某人就有胆站在这里听!”
啧。
扶道山人那眉毛立刻就扬起来了,刚刚还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棘手,都没想出个合适的忽悠说辞来,谁料想形势一转,一下就有趣起来了!
他直接就把鸡腿拿了出来,啃了一口。
——这架势,分明是准备看戏了。
了解扶道山人的人一看就知道,心里一时都有些惊疑不定;可不了解扶道山人本性的也不在少数,这一时间却全都跑去看见愁。
陆松都这么说了,她总该说点什么了吧?
见愁却是笑了起来。
这时候,她竟然觉得陆松这蛮不讲理的老家伙格外可爱,于是在影壁前踱了一步,扫了谢不臣一眼。
“我与昆吾谢道友之间的恩怨,说来那可就长了。当初在人间孤岛……”
“见愁师侄。”
“人间孤岛”四个字才刚出,还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呢,旁边已经有人不愿再听下去了,只淡淡笑了一声,开口打断。
见愁面上的笑容变得明媚了几分,眸光一转,就看到了一直站在原地没动过的横虚真人。
面有威仪,目有慧光。
是一派的凛凛然,一派令天下修士折服的清正之气。
可落在她眼底,却是着实的虚伪,着实有一种道貌岸然之气。
于是她像是才看到这一位天下正道领袖一般,似乎惊讶的微微一扬眉,好像很迷惑对方为什么忽然说话打断自己一样:“真人,有指教?”
“师侄修为已至返虚,如今也是十九洲屈指可数的几位大能之一,老道的修为实也不比师侄高上多少,指教实不敢说。”
横虚真人一副谦逊之态,只叹了一口气,又看了陆松一眼。
“只是今日之事,原本微不足道。陆阁主为人素来爽利,说话太直,是以言语偶有几分考虑欠妥之处,想来并非真的要质疑师侄人品。毕竟自入门以来,见愁师侄所作为,天下有目共睹。”
还当他横虚多沉得住气呢!
扶道山人顿时失望地收起了才啃了一半的鸡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当然脸上也半点不掩饰地挂上了一点显而易见的嘲讽。
在旁人看来,隐约是幸灾乐祸味道。
见愁则是心下觉得讽刺,但也不揭穿横虚此刻打断她的真正目的所在,只顺着他的话道:“真人谬赞了。见愁一介小辈,在陆阁主口中,怕是有没有资格自称一句‘崖山门下’都要存疑呢,不敢当,不敢当。”
哪里是不敢当!
这分明是把嘲讽都开到了昆吾首座的脸上啊!
围观之人里,南北中三域的人都有,不说正道修士来了不少,就是妖魔三道的都过来凑热闹了。
这时候,听着两人间这三两句对话,只觉怎么品怎么一嘴□□味儿。
尤其是妖魔三道的。
从来腥风里来,血雨里去,从血战到嘴仗,打过可不知多少。眼前这场景,正道修士看着可能没什么感觉,可他们看着熟啊!
潼关驿那会儿,妖魔三道的当家人跟大司马沈腰坐下来谈事儿,不就这名刀暗枪的架势吗?
早觉得崖山昆吾两门之间没那么平静。
没想到,还真是!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横虚真人开口打断见愁说话这时机实在是太微妙了,而见愁回应这一位地位超然的昆吾首座时,态度更是半点不怂。
有隐情!
有好戏啊!
场中的气氛,着实已经微妙了起来。
就是最直的陆松也觉出不对来。
他性子是直,可不代表他蠢。就横虚真人与见愁之间这隐隐紧绷的气氛,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心里面顿时就沉了下来。
自己先前多番逼问傅朝生,要他们叫这一只大妖出来对质,言语也没怎么客气。
但见愁没有什么反应。
昨日在烂柯楼里尚且能大打出手,可刚才只是站在那边,握紧了剑没说话,仿佛在思考,也在忍耐。
直到他嘴一瓢,口不择言提及她“包藏祸心”,她才一下有了反应,且还来反问自己,由此有了此刻的局面。
前面都忍了,后面却不能忍,这是为什么?
疑惑忽然冒了出来。
陆松的目光在见愁身上转了一圈,也悄无声息地往旁边谢不臣的身上晃了晃,面上便不大好看起来。
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
而这种解释,还是他先前万万没能料想。
迟疑片刻,陆松有心要问个究竟:“真人,此事——”
“陆阁主,”横虚真人也没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完,只笑了一笑,淡淡道,“而今正值议事前夕,让你遭逢如此凶险之事,也实是我等所未料。还请陆阁主暂且放下对见愁师侄的偏见,着力将正事解决吧。阁主说,昨夜偷袭之大妖,乃是昨夜烂柯楼那一个?”
“绝对不会有错!”
陆松其实不是要再质疑见愁人品,只是想问清楚所谓“仇怨的根由”。
但横虚真人这一打断一提问,他也不好继续,只好跟着谈正事。
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遭,他口气平和了许多:“昨夜我本在屋内打坐,没想外面一阵妖风刮过,一团妖影进来便扯下了我一条胳膊。此妖实力惊人,且凶悍非常,我勉力与其几番交手,实在不敌,被打成重伤。它未伤我性命,却以印符锁我咽喉,言语不得,直至今晨我方费九牛二虎之力,解开些许。说话,便成了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