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瑄住特殊病房,段轻鸿不让苏苡跟着去,怀着孩子的人要格外当心才好,可苏苡有她的固执。
段长瑄点明要他俩一起去,说不定就是看低她不敢,顺便嘲笑弟弟,到这时候,心心念念的女人还不愿与他共进退。
她是医生,对疾病的认知比一般人还要全面,再可怕的病也不会随便妖魔化。医院层层防护,作恶得病的人自己都不怕,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还是象征性地带了一束花上去,纯粹是出于探望病人的基本礼节。花束中有大花君子兰,送到段长瑄床头,更像是无声的讽刺。
苏苡与段轻鸿一道踏进病房,打过照面很快就出来,段氏兄弟自有话聊,她揣着大肚在休息室等候。
还有大约八周就要临盆,站直往下看,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尖,腿脚也水肿得厉害,多站一会儿多走两步就像绑了沙袋一样吃力。
说怀孕是种甜蜜的负担,是这世上顶磨练人意志却又独一无二的考验,真的没说错。
苏苡坐在椅子上,不时向对面病房门内张望,不知段长瑄到底要说什么,竟然有些隐隐的忐忑。
段长瑄是死而未僵的鱼,翻不起大浪来,但还可以搅浑一汪清水,恶心恶心人。她都不知原来人真的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憔悴消瘦得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就躺在那里,双眼深凹进黑沉沉的眼眶,脸色因为太久没好好晒到日光而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努力睁眼看清来人的时候,习惯性地露出诡谲的笑,才真正让人看清病态的可怕。
段轻鸿很快从病房里出来,看起来倒还算是平静,可他微微低头垂眸,苏苡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跟你说什么?”
她迎上去挽住他,被段轻鸿轻轻拨开手。他一刻也不耽误地扯开身上的无菌服和帽子,又去拉扯她的,揉成团狠狠塞进一旁的医用回收桶,才牵起她的手直直走出去。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苏苡看出他的情绪还是受到影响,尽管极力忍耐,仍有丝丝缕缕不受控制的消极分子跑出来,如伟岸堤坝缝隙里渗出的水,为避免在真正洪流中土崩瓦解,还是早作提防的好。
段轻鸿看着她,眼睛里除了愤怒、不甘还蓄满悲伤。是的,悲伤,印象中除了在新加坡陈家旧屋为养母上香那一回之外,她没见过有任何一个时刻可以用悲伤来形容这个男人。
她与他在城市绿地的长椅坐下,两人肩膀相抵,像是互相倚靠。她给他时间沉默,整理思绪,不知该怎么出口的话由得他去酝酿合适的说法,如果他愿意,就这么一直坐到天黑也不要紧。
要相伴走一辈子的人,要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怎么行?
过了不知多久,段轻鸿看到日头西斜,夕阳给一切景致镀上浅浅金色,忽然想起当初在涅浦顿号凭海临风,好像也是这般情景。
段峰那时还没死,他人前人后装作孝子模样,戏假尚有几分情真,亲近父亲的心思其实是真的。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小苡。”他终于开口,喉头干涩,“当年我养父母家那把火,不是段长瑄放的。”
苏苡微怔,“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
段长瑄特意找他们来,是为澄清这份冤屈?不应该啊,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其他罪责都坐实,就算这件事真的不是他做的,又有什么必要特意向弟弟解释?兄弟俩水火不容,难道到这尘埃落定的时刻了才来忌惮段轻鸿,想求他保证剩余日子的安逸无忧?
“也许他只是胡诌的,你别相信!”
段轻鸿摇头,笑得有丝苦涩,“不是有句老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事到如今,他再没必要骗我,而且知情的人不止他一个而已。”
“还有谁?”
“他说如果我不信,大可以去问熊定坤,他也知道。”
苏苡心跳乱了几拍,有些不详的预感,“你已经向他求证?”
“没有。”他仰起头,“如果你知道他说的是谁,也就不需要去求证了。”
苏苡与他交握的手心里全都是汗,那样残酷的答案呼之欲出,她宁愿他们今天没走这一趟,他什么都不知道反倒好。
“是我亲生父亲,段峰。生下我,抛弃我母亲,没有养育过我的男人,亲自下令,派人一把火烧掉我从小长大的家园,是不是很讽刺?”
苏苡用手掩住唇,把到了嘴边的惊呼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