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郡王妃蒋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青云总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
不过蒋氏的尸首,皇帝已派了亲信内侍与冯德安一同前去验看过了,确定她是真的已死,才回宫复命的,应当不会有问题。太后这边,已经派人去请宗人府宗正之妻进宫,告知详情,当然对外的说辞只是蒋氏急病而亡,因是痨病,恐不干净,因此后事要从简,尸首也要火化,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就是,专为宗室王公所准备的墓地,她怕是进不去了,等齐郡王百年之后,躺在他身边的也不会是她。
至于蒋氏所生嫡长子,也要为母守孝,离府到墓旁暂居。至于他是就此在人前消失,过闲云野鹤却无权无势的寻常宗室子弟生活,还是因为母丧伤心过度“哀毁病亡”就看齐郡王自己的意思了。
皇帝并不在乎这个堂兄的生死。蒋氏虽可恶,但还算是个不错的母亲,尽管自己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却从没让亲生儿子参与进来,而她的儿子平素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俊秀孩子,在宗室子弟中,称得上出众,只因受了母亲娘家与外家的连累,虽有嫡长子之名,却一直被侧室所出的兄弟压着,从小受过不少气,直到正式请封了世子,卢侧妃又病亡,才好过些,但他一向并无恶行,只要不会因怨愤而行事有差,皇帝也不在乎多养活一个宗室闲人。
而太后,则因为同为慈母,也不忍心真的把齐郡王的长子给杀了。她还私下跟青云念叨呢:“太皇太嫔也好,齐郡王也好,都是心狠的,从前那么疼那孩子,蒋氏一出事,他们为了脱身,就立刻把那孩子推出来送死。骨肉至亲尚且能舍弃,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日后千万不要与他们一家子多接触,若是见到行事与他们仿若之人,也要离远些才好呢!”
青云只有笑应:“母后多虑了,我从来不爱跟他家来往,不会被他们算计到的。再说,我本来就不耐烦与人交际应酬,如果不是确定非常可靠的人家,我也不会跟他们亲近呀?有母后和皇上的火眼金睛在,真有不妥当的人,也近不了我身边,我还怕谁来?”
这话说得太后心里暖洋洋的,她立刻就露出了笑容:“这话说得是,你自小在外头长大,哪里知道那些高门大户之间交际来往的烦心事?说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也要拐上几个弯,含蓄再含蓄,隐晦又隐晦,真真是吃饱了撑的,叫人心里累得慌。你是什么身份?何必与人斗这心眼子?就交给母后吧!若有什么人是你不耐烦应酬,又非要粘上来纠缠的,只管告诉我。”
青云自然是撒了一番娇,承了太后的情,母女俩和乐融融的,不料宫外头传来一个消息,却是把她们都打懵了。
齐郡王世子把他老子齐郡王给杀了。
忽然被捆成了粽子关起来,齐郡王世子又不是傻子,如何猜不到是出事了?只是他心里对父亲仍抱有幻想,见父亲匆匆进宫又匆匆赶回来,还命人为自己松了绑,让亲信手下替自己收拾简单的行李,就要将自己送走,还以为父亲这是要保住自己mǔ_zǐ 二人呢。他乖乖听话,只等与母亲会合了出发,没想到父亲才进了内院,王府亲卫们就把正院中的丫头婆子全都杀了,王府中血流成河,接着又传出了他母亲“急病身亡”的消息,他整个人都傻了。
但再傻,也就是一小会儿,他马上就想到,父亲必然是杀了母亲以自保。再回头看父亲命人替自己收拾的行李,不过是两件家常外衣,中衣、中裤、鞋袜之类的完全不见,碎银子也没带,这哪里是要出门过夜的模样?他一个郡王世子,从小锦衣玉食,若真的出门,即便一切从简,衣食住行相关的物件少说也要带上几马车,光是衣裳配件,就要几大包袱,此外梳洗的家什伙儿,吃饭喝茶的用具,睡觉用的铺盖,这些都不可能用外头来历不明的东西,因此跟着侍候的人也不会少。虽说父亲安排他离开,极有可能是逃命,这些排场是顾不上的了,但换洗的衣物总要有的,钱财也要带上一点儿,不然日后如何生活?
但齐郡王却只是草草让人收拾了一个轻飘飘的包袱,看起来更象是为了收拾包袱而收拾包袱,并没打算真让他在外头住着,所以包起来的不是十分实用的东西。
齐郡王世子再看向身后跟着的两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发现他们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俱是父亲心腹,板着个冷脸,腰间却垮着长刀,名义上是站在身后保护自己,实际上却将他置在严格监视下。他往前一步,他们就跟着往前一步,他要转身往左走,其中一人便迈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十分不客气地叫他老实站在原地等候王爷安排。
无人出门给各宗室王府送丧信;无人买棺材替他母亲装殓;无人在前厅布置灵堂;无人在大门外挂上蓝白灯笼;无人到他面前道一声恼,为他换上孝衣;他母亲身边侍候的人连院子里扫地的粗使婆子在内都被杀绝了;还有几个面生的婆子进进出出,低声议论着王爷竟命人将王妃的尸首送去什么地方火化,然后悄悄儿找个荒山野岭埋了,连墓碑也不必立一个。
接着他又听到管家吩咐下人去城外庄子上接回正为卢侧妃守孝的三位公子,尤其是其中年纪最长的二公子,要派最好的马车去,礼数一定要周到,因为二公子很快就要成为王府的世子了。
齐郡王世子心都凉了。
他不顾那两名护卫的阻拦,硬要闯进正院去见父亲,还未说上一句话,便看到自己的母亲满面狰狞地躺倒在地面上,死不瞑目,而他父亲却只顾着翻箱倒柜,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接下来这父子俩发生了一段不大愉快的对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由于旁人都被远远地赶了出去,也无人听见,只知道屋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还传出了碰撞的声音,等护卫们闻声闯进去时,齐郡王已经躺在地上了,腹部中刀,而世子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成了傻子一般。
齐郡王中的刀,是他自己贴身藏的匕首。他本是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奔进了正院,并没有换过衣裳,也没有回过房,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带上这把匕首的,也不知他带上它是要做什么。照理说,除了他本人,应该没第二个人知道他带着这把匕首才对。也不知世子是如何知晓,又从他身上夺下这把匕首,杀死父亲的。但世子既然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自然要赶紧上报宫里,也不必再提他去母亲“墓旁”守孝的事了。
齐郡王世子没有再说过什么话,就乖乖任由别人押着入了宗人府大牢。得到消息急忙赶来的宗正气急败坏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他都没吭声,过了两日,方才提出想见皇帝。宗正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连亲生父亲都杀了,谁知道会不会对皇帝也下杀手?
但齐郡王世子却非常平静地道:“我已是死路一条,又何必再造杀孽?我只是有话要告诉皇上,提醒皇上,等我把话说完,也就能安安静静地上路了。”
宗正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犹豫过后,还是把他的请求转告了皇帝,让皇帝来决定要不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