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吗?”她问。
“可不是。”小环利落的给她簪上一支镶红宝石孔雀簪,又去选耳坠:“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姑娘的衣服得赶紧备下。”
吃完早饭,衣料就已在偏屋一匹匹铺陈开,料子很好,都是进上贡品,和她往日穿的差不多。颜色素淡,皆为浅绿、浅紫、粉白等。想到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丧事。林若拙叹了口气。司徒九这样的聪明人,她不是没遇见过。老七重活了一辈子比之也不差了。可是这等聪明的人将一颗七窍玲珑心用在照顾她之上,却是从没经历过的待遇。
荣幸之余有些惶恐,司徒九对她似乎也太好了点。
不过也不然,昨天那席话说的就很不客气。几乎可称得上是教训了。就差没指着她脑门说:你真没用。
这么一看,好像也没那么好。
林若拙霎时纠结了。
下午,司徒九又来了。
他带了几卷画轴,皆是前朝或再古早些历代大家所做,其中有几张画纸都开始泛脆,显然极为珍贵。
林若拙也算对书画有些研究,一一看下来,心中有数,这些怕是显国公府的几代珍藏。司徒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曾祖父昔年跟着太祖打天下,得了好些战利品。金银珠宝、奇玉古玩人人都喜。古作书画则少人问津,曾祖或收或买的淘换了不少。”
林若拙不禁囧囧有神的想,恐怕是一网打尽吧。跟着太祖起兵的多数是泥腿子,就是后来从农民阶层蜕变成地主阶层,那也还是土财主。爱好金灿灿、光闪闪的珍宝。古玩都不一定看得上,更别说这些又娇气、又难保存的字画了。说不准就三文不值二文的给处理了。初代显国公显然捡了大便宜。
司徒九有些叹息:“还有好些珍品终是被战火给毁了。”
赏析了几幅,林若拙随手又拿起一卷打开,却是一愣。
这是《七美图》,她十四岁那年画的《七美图》,笔触犹有稚嫩,风骨初成。
司徒九笑曰:“人人都可惜百hua阁主封笔,只存四幅作品于世。却不知我这里还有一件。”
林若拙脸都快烧红了,想到那四幅画,大汗一个。当初她厚脸皮的请他托卖,不过是因为不需要和司徒九面对面,假作太平。可现在……和一个成年男人单独相对,谈论春/宫画,太有压力了。
司徒九又指着那印章道:“我倒觉得还是‘闻笑真人’更贴切些。你后来怎么不再作画了?”
林若拙老老实实回答:“笔触难改,行家一看就看出来了。”
司徒九哑然失笑:“那倒是。”又道“只要画作不流传出去,闲暇画几笔也是可的。不然你辛苦学艺,岂不浪费?”
林若拙扯扯嘴角,忍不住憋屈:“从小所学,长大后只能深锁掩藏的技艺多着呢。何止是画画。”
司徒九讶然,认真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若信我,不妨说说看看。”
林若拙也是被憋很了,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说开来:“要说我最有兴趣的,其实是唱戏。无声不歌,无动不舞。美到了极致。再有便是些hua拳绣腿的练功了。原本是用来配合锻炼戏曲身段的,有缘遇上了个好师傅,学了些。不能上马杀敌,活动筋骨却是不错的。要不是我一直偷偷练没断了它,那晚,也跑不出靖王府。”
司徒九若有所思的回忆:“是了,青曼出嫁那日,你爬到树上。身手很是灵活。”
“可不是,小时候还自在些,越大被束缚的越多。”有人肯认真听,林若拙的话匣子开的越来越大:“……再有音律吧,非得限死了‘雅音’。但凡弹个民间娌曲、哼个轻歌小调就说你不庄重。我呸!《诗经》里头还有孤男寡女野外私会呢,怎么就能被评‘思无邪’了?分明清者见清,yin者见yin。画画也是,非说我画的不庄重,有本事那几幅春/宫图别卖那么火呀。有本事别娶那么多小妾,生一大堆庶子庶女呀!”
这个社会的吐糟点实在是太多了,细究不得。贵族女性连出门上街都被限制的世界,林若拙就是一万个想得开,也还是从根本上缺乏认同感、归属感。
司徒九静静的听着,末了笑:“照这么说,其实你最大的不幸是投错了胎,倘若是个男胎,便可大多如意。”稍显无奈:“似你这般,竟是怎么活都不痛快了。”
林若拙摇头:“我也没不痛快,世上比我苦的人多了去了。就是,怎么说呢,大概是意难平吧。”
司徒九想想,又道:“其实你这些想法也不算出格。你又不求建功立业,便是一二爱好只在家中演练,外头人如何知晓。便也不会有闲言。便如那画作,你画了,只不流传出去给人瞧就是。想唱什么就唱什么,高墙深院,街上焉能听见。家中下人就更好说了,都是奴籍死契,编排主子的闲话打死都不冤。”
林若拙觉得好笑,司徒九不愧是眼光从来只在权势的人,就如他那般说,必须对家庭有绝对的控制权才能做到。她上哪里弄这么个绝对控制权去?林老太爷是死的?赫连熙是死的?这话不好说明了反驳,只得自嘲一笑:“世子好生开明。可惜我不是你的女儿,不然,定活的快活的紧。”
司徒九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这比方打错了。女儿也不过在家中养个十几年。女人余下一生的时间,是在夫家度过。”
林若拙一惊,满脸不敢置信。
他,他不是那个意思吧。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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