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
我心中惴惴不安,心底漫起无限怀疑,刚刚是我眼花了,还是真的看见了允礼?
两个侍女狐疑地转过身看向我,眼神似乎在问我有什么吩咐。
只是我们彼此语言不通,我的吩咐她们也未必听得懂。
正在我无奈一笑时,她们二人突然像是没了魂儿一般,腿软地倒下来,卧在地上。
面前是装扮成准噶尔人的允礼!真的是他!他没死!
“嬛儿,快进去!”
他将我推入帘帐,我压抑不住心头涌起的欢欣用力抱住他,“允礼......”
泪水汩汩而下,一会儿就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你怎么在这儿?京城皆说你被摩格所杀。”
允礼低头蹙眉,胸口仿佛有一腔悲愤,“刺杀我的不是什么准噶尔人,而是皇兄手下的血滴子。其中有几人,上次我到访滇藏一带时就跟着了。幸好嬛儿你及时折返回京,否则那时就被皇兄发现了。血滴子怕无法复命,佯称我死了,实则我被牧民所救捡回一条命。”
我一点儿不意外皇上做出此等心狠手辣之事。
屠杀手足?呵,他囚禁陷害的手足还少吗?
“我们跑吧!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
允礼突然的提议让我一愣,仿佛我一直渴望的自由,渴望的双宿双飞唾手可得。
我不禁退了一步,颤抖着摇了摇头。
“允礼,我是和亲王妃。这次和回宫不一样,我身上背负着边境安宁,背负着家国声誉,背负着甄氏满门。”
允礼难以置信地松开我的手,眼神中是难忍的屈辱,“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莽夫!”
“不,不是。如果此刻我逃了,摩格再次压境怎么办?”
允礼抓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嬛儿!这天下之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只是一个女子,如何担得起这山河重任呢!”
我看着他,第一次有些不认识他。
怎么无关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纵使我并非男子,可这天下里原就有一半是女子。
“皇兄要对你我赶尽杀绝,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逃出去,我们就自由了。”
我突然恐惧地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父亲从小教我读的那些道理历历在目。
难道在他眼中,我甄嬛是一个只知吟风弄月的女子吗?我亦读经纶典籍,亦晓史书国策。
“不,我要杀了摩格。”
不是为了允礼,也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甄嬛。
他不敢想,我敢。
《孟子》云: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允礼悲哀地看着我,眼眶中盈满泪水,他无奈地叹息道:“嬛儿。我陪你。风花雪月我陪你。杀神杀佛我也陪你。”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清风明月,自在随心。
曾经自在逍遥的十七爷是我的渴望,他给了困在深宫里的我一点点风一样的轻松和懈怠。此刻,我才明白我爱的是什么,我爱的是他那从来不负重的,飘飘然的样子。
他就像江上一叶扁舟,随水流而动,缓行也罢,疾驰也罢,静止也罢,倾覆也罢,他就是这样自在的,也毫不在意。
而我,就是他的水流。
我再一次抱住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力地抱住他。
“嬛儿,入夜时分,我再寻你。杀了摩格,我们一起走。”
我郑重点了点头,揪着他衣服的手也不禁加重了力道。
*
雁鸣关的夜比紫禁城晚许多。
漆黑的天空仿佛离人很近,那轮圆月也近,漫天繁星也近。我坐在帐中,手持着那柄匕首,等着允礼来。
我是准噶尔王妃,若我求见摩格,轻易便能接近他。
外头的水鸟发出孤单的鸣叫,听着凄惨瘆人,天已经黑了许久,允礼怎么还没有来寻我?
盘算思量片刻,我怕他又冲动地做了傻事,为了护着我一个人去刺杀摩格。
我掀开帘帐,外头两个侍女因为午后“昏睡”被罚了,见到我有些胆怯,只是默默低着头,我什么都没有说,攥紧袍子里掩藏的匕首,自顾自地朝着摩格的大帐而去。
她们二人怯懦地跟上来,我转身怒斥道:“退下!”
虽然语言不通,但她们完全听懂了我的威严,乖乖地停在原地,一步也不敢上前。
我深吸一口气,心脏狂跳却仍旧镇定地一步一步朝着大帐而去。
走到帐外,我一眼就从巡视的侍卫中发现了允礼,他看见我也有几分错愕,看来,他是真的打算瞒着我自己动手。
他总是这样自作主张的,若无周详计划,又无见机行事之能,不如我们好商好量配合而为。他哪里知道,他一人独逞英雄,这未必是在帮我们......
我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款步进去,看到了正在案桌前吃羊腿的摩格。
“马奶酒,喝不喝?”
他豪爽地举起一旁装酒的皮袋子,看上去不拘小节,像个山匪。
我默默摇了摇头,缓步走到他的身旁,学着一旁侍女的样子蹲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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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有些看不起我这文绉绉的样子,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皮袋子,像在九州清晏的宴席上似的,为他斟酒。
只是他喝酒用海碗,真是海量。
灌醉他就好,灌醉了好下手,我心想着,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王妃果然体贴,难怪大清皇帝如此舍不得你。本汗说过,聪明的女人,同时具有美貌,本汗也喜欢!”
说罢他放声大笑,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接近。
我赶紧扯出一个微笑,继续为他斟酒。突然他一手揽过我的脖颈,吓得我惊呼出声。
一旁的侍女极其懂眼色的匆匆退了出去,摩格则是醉眼朦胧地看着我,“你们大清皇帝不懂,人马算什么,财帛算什么,唯有美女才可解千愁!”
皇上不是不懂,呵,他是都要,以至于不缺我一个了。
我见他靠近,忍着胸中的悲愤与屈辱,作势配合,他果然毫无防备,对着我猛压下来。
就是这时候!
我抽出匕首往他胸口一刺,允礼也在这时候突然单枪匹马闯进来。
太轻了!
第一次用匕首扎人,仿佛只是划破了皮肉,根本没有伤到内里分毫,我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摩格暴怒而起,拿起身旁的弯刀就要砍我,允礼一个健步上前用刀挡下,我才得以从空隙中逃脱。
“嬛儿,不要管我,快跑!出了帐子往北二十步就有一匹快马,你骑上它快逃命吧!”
允礼一步踏上桌案一跃而下,冲摩格杀去,我站在帘帐旁,忍着泪摇了摇头,“不!要走一起走!”
他们二人扭打成一团,外头的侍卫也匆忙地赶来,我看到那个懂汉话的随从,对他说道:“可汗与勇士比武,胜者赏良驹一匹,里头正打着呢。其余人想与可汗比武,要等前边人输了方可进去。”
侍卫们听罢并没有起疑,反而高兴地起哄,在外头击刀相贺。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回到帐内,只见摩格压制着允礼,在他胸口杀了好几刀。
“嬛儿!”
允礼钳制住了摩格,两个人弯刀缠斗在一起,一时之间都无法动弹,我赶紧拾起地上那把匕首,再一次冲着摩格刺去。
这一次,我用尽全身力气,感觉到那匕首一点点扎入他结实的后背,血没有流出来,那感觉就像是将一把极薄的砍刀刺入厚实的瓜里。
摩格显然虚了,手上制约允礼的力气也轻了,允礼猛地将他一推,摩格扎着那柄匕首直直仰躺在地,瞳孔睁大,口中吐出血来。
他死了,就算现在没死,马上也会死的。
我慌乱地抓住允礼的手,才发现他身上新伤旧伤都在流血。
“嬛儿,快走。”
“不,你带我走。你带我走。”
我哭着哀求他,拉着他的臂膀不愿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儿。
允礼喷出一口鲜血来,用带血的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好,都听你的。”
他突然站起来,撕下一卷衣衫将弯刀绑在手上,“一会儿出去,你快去牵马,我断后,立刻就到。”
我抹去眼泪,信任地对他点了点头,佯装无事的对外头的人说道:“勇士战胜摩格,命本王妃牵马来!”
侍卫们都惊呆了,一边欢呼一边高喊着我听不懂的准噶尔语,大抵是在为勇敢者唱赞歌。
我快步牵马而来,允礼则是举着刀耀武扬威地走出来,骑到马上。
众人见到他身上的伤不禁狐疑,允礼一把将我拉上马背,一刀划过,砍伤一片。
“驾!”
侍卫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摩格遇刺,叫喊着追过来。
天色漆黑,远处的雁鸣关只有零星灯火,就像黑暗中的一个方向。
“回家!嬛儿,我们回家!”
我抓着他满是鲜血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允礼,我是你的妻子。今生今世,永远都是你唯一的妻子。”
“咻咻咻——”
耳边划过箭飞来的声音,后面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响,追杀的人太多了。
“唔——”
允礼挂在我的身上,箭刺穿他的身体抵在我的背上,我拉着他的臂膀,继续向前飞驰。
雁鸣关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允礼你等一等,就要到家了。
突然,我抓不住允礼的手了,他整个人侧着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不!”
马儿还在继续向前,我扯着缰绳猛喊着“吁——”,它才缓缓停下。
我一跃从马上跳下来,哭喊着“允礼”,一路奔回。月色下,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
“允礼!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们回家。”
那么近,还有不到五里路,就要到了。
我哭着抱住他的尸体,才发现他身中十几支箭,早就不行了,若不是为了护着我,他未必能支撑到现在。
身后追杀的准噶尔人嚣张而来,“咻咻咻”的箭声仍旧未停,我抱着允礼,我跑不动了。
“你一个人在关外,太寂寞了。嬛儿陪你。这一次,我陪你。”
一支箭扎进身体,我竟然感觉不到疼,只是望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允礼,心中汹涌。
又一支箭,我保护似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允礼,拉起他的手捧住我的脸,一口血吐在他身上。
“你带我走。”
我微笑着闭上眼睛。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